磨破了嘴皮,開出了獎學金、提前進實驗室等一系列優惠條件,陳鋒還是沒能說動一心想走的學生。這位西部某重點高校博導只能提筆給學生寫下“保研推薦信”。
這是今年第六個找他寫推薦信的學生。陳鋒心里五味雜陳:“弟子學業有成,有了在更高層次高校求學的機會,我當然高興。可原來的保研政策還分校內推薦和校外推薦,能保送的學生中,大約20%選擇保外,剩下80%會留在本校,我還能發現不少科研的苗子。從去年開始,政策全放開了,不再分保內保外,好學生走了太多。”
每年十月前后的保研季演化成了白熱化的“掐尖”大戰。2014年7月,教育部下發《關于進一步完善推薦優秀應屆本科畢業生免試攻讀研(微博)究生工作辦法的通知》,規定推薦高校不得將報考本校作為遴選推免生的條件,也不得以任何其他形式限制推免生自主報考。而此前各校的保送名額分為校內留用和校外推薦兩類,只規定“校外推薦不能少于20%”。
某西部高校研究生院負責人向記者透露,該校今年拿到保研資格的學生中,近80%選擇離開。而據他了解,其他中西部兄弟院校,在這方面“沒有最慘,只有更慘”。
讓生源自由流動,是提升高等教育質量的好辦法。而另一方面,當行政約束的“保駕護航”不再存在,學校要怎樣改變?又該用什么留住好學生?
從“圍追堵截”到軟磨硬泡
王瓊是西南某大學的輔導員,從去年開始,她的工作單上多了“季節性”的一項:從5、6月份開始,輪番找大三尖子生談話,摸清“動向”。
“我很理解這些學生的選擇,但這是學院的‘硬性任務’。”如今,班主任、輔導員輪番上陣,盡可能地留住優質生源,已是不少中西部高校的通行做法。在“實戰”中,王瓊總結出一套經驗:“先從談話中了解學生的讀研規劃,再時不時透露一些留校讀研的‘內幕優勢’,順便普及一下之前師兄師姐外推的‘悲催’經歷。我還加了他們的微信和QQ,從他們的狀態或者同學對談中探尋蛛絲馬跡,掌握動向。”但一次次“交手”下來,王瓊有著和陳鋒一樣的無奈:“說得再好,學生們到頭來還是都走了。”
保研新政出臺前,有“校外推薦不能少于20%”的規定,王瓊們根本不用下這么大力氣軟磨硬泡。依靠行政手段“圍追堵截”,在各高校,尤其是不具備地域優勢的中西部高校中已成共識,以往的研究生推免也由此滋生出不少亂象。
“哪有學校愿意把自己的好學生交流出去呢?所以每年外推名額都卡在20%的及格線上。”西部某“985”高校研究生院老師劉蘭說。
“當年,我們學校有不成文的規定,獲得推免資格的學生只能在‘內保’與‘外推’間二選一。我本來想要選擇‘外推’沖一沖,結果從老師、爸媽到舍友都勸我放棄,輪番轟炸下,我投降了。”西部某高校在讀碩士張靜至今遺憾。
可失去了行政命令的“保駕護航”,無論是“圍追堵截”,還是軟磨硬泡,中西部高校“留人”成效不佳。
“我們專業135名同學,4名同學拿到推免資格,大家都義無反顧全部選擇了‘外推’。”西南某高校新聞學專業學生王一川說。
“往年我們面試都是成批組織的。可今年,只能來一個學生組織一場,生怕人家不來。招生標準上,原來都要求英語(精品課)必須過六級,現在連四級過沒過都不敢要求了。”劉蘭替學校感到委屈,“沒有地域優勢、生源優勢,還要服務西部,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現行機制下,相互矛盾的各種政策,也擠壓掉了學校“休養生息”的空間。“對政策導向我們是支持的。只是想能不能別這么快,給我們一個緩沖的時間。”私底下,劉蘭和同事把保研新政稱為“休克式療法”。因為在人才加速流失后,她還要以日益凋敝的優質生源規模去應付教育部門的各項考核:“每年評價指標里就有明確的‘生源質量’一項,必須寫清楚招了多少‘985’學校、‘211’學校的學生。而且這些評價直接涉及后續的經費撥付、學科點評估,長此下去,會惡性循環。”
政策補償,杠桿調節
在不損害學生自主選擇權的前提下,怎樣才能化解這樣的人才困局?
“就保研新政來說,保證學生選擇權和人才自由流動,是好的價值導向。但放到中西部具體環境中,這就需要對生源受損方開出補償政策。”清華大學教育研究院副教授羅燕認為,應盡快出臺補償政策,對現狀進行杠桿調節:一是從外部,提高受損地區院校的學生獎助政策,二是從內部,逐步提升辦學實力。前不久,青海大學和清華大學在人才培養、學科發展上推出了一批舉措。從長遠來講,生源獲益院校有義務扶持受損院校。”
北京師范大學(微博)教育學部教授李奇認為,“陣痛期”應該會持續很久:“學校應該思考如何結合區位優勢,辦出特色。比如在西部高校研究風沙防治、寒旱學、敦煌學等,就有得天獨厚的條件。”
培育母校忠誠度,也是當下中國高校需要補上的一課。
“在美國,如何保留學(微博)生,是各個大學都會下力氣研究的課題。他們會從學生剛入學開始就跟蹤其成長,提前觀察其有沒有科研取向,由此將學生分成不同序列,并及時讓最優秀的學生接觸到最優秀的導師,實現有效的師生互動。”羅燕介紹,這種對學生的關注,有助于讓其養成對母校濃郁的感情,即便以后去外校求學,也會選擇在適當時機反哺母校,而不是簡單的“一走了之”。
“制度變革永遠是一環套一環,當其中的一環被改進了,剩下的便不那么匹配,于是產生了進一步變革的需要。”羅燕說,“在保障學生升學自主選擇權之后,如何打造強大的西部研究型高校以服務于國家戰略,是改進的下一步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