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9日,迷戀賭球的河南牧業經濟學院大二學生鄭旭,在欠下60多萬的校園網貸之后,在青島跳樓。
鄭旭自殺,讓名目繁多的“校園網貸”平臺暴露在公眾視野。在大學生信用卡業務被叫停之后,這些“校園網貸”乘虛在高校跑馬圈地,通過校園代理和中介,在大學生中間開展貸款業務。
一些網貸公司為拓展業務,風險把控不嚴,貸款審核更是形同虛設,致使如鄭旭一樣的普通學生能貸款幾十萬,最終卻陷入無法償還的絕境。此外,部分網貸平臺甚至惡意放貸,編織出“服務費”、“逾期費”、“催收費”等等陷阱,通過各種方式催收本金利息,謀取暴利,以至于很多學生陷入網貸泥沼。
鄭旭之死,掀開了隱沒的校園網貸一角,而事件背后,則是對于互聯網金融立法和監管的缺失。正如鄭旭父親所言,該有人來管管了。
發自河南鄭州
兒子死后第14天,老鄭依舊接到了催債電話,對方稱鄭旭還欠貸款兩萬。
這位46歲的農民操著一口河南鄧州鄉音,咕噥著回應:“鄭旭死了。”
催債人似乎并不愿意相信,以為是借口賴賬。
實在忍不住了,老實、聲小的老鄭對著電話大喊:“小孩都不在了,小孩都被你們逼死了。”
作為一個父親,除了難以承受的喪子之痛,他還要面對兒子留下的難題,一筆對于這位普通農民來講近乎天文數字般的60萬元巨債。
盡管從法律關系上,老鄭無需替子還債,但他認為是兒子拖累了很多同學,更希望校方和網貸公司也給個說法,“不能有學生再走鄭旭的老路。”
奪命貸款
同學說,鄭旭本來說是去青島賣腎,好回來還貸款,結果傳來跳樓噩耗。
“聽說跳樓摔下去會很疼,但是我真的太累了,兄弟一場,真的很感謝大家以前對我的照顧,我鄭旭對不起大家。”3月9日晚,鄭旭在微信群里留下這段話,跳樓自殺。
在此之前,這個來自農村的大學生,已自殺過4次,原因都與高額的貸款及逾期費有關,還有步步緊逼的各種催債方式。
因為賭球,他欠了60多萬,這些欠款大都來自校園網貸平臺,其中很多欠款,甚至是他冒用或求助同學所辦理的分期借款。
受此牽連的是該校28名學生,其中欠款最多的達到11萬多元。
學生們委托了河南豫龍律師事務所付建律師作為代理人,由該律師免費為他們維權。
付建受理后,發現互聯網金融在法律上處于監管空白地帶。
他對11家網貸平臺的資質提出質疑,他認為,在工商經營范圍內,不允許經營金融業務及金融貸款,“但這些網貸公司的官方網站上,都明確寫明可辦理金融業務,可辦貸款。”
深入調查之后,付建更發現網貸平臺火熱背后,還暗藏很多貓膩,甚至多位學生的貸款合同,都并非本人簽字。
鄭旭以黃龍名義在多個平臺上貸了10多萬元。黃龍說,在諾諾鎊客上辦理分期,不需要簽合同,也不用簽字,是鄭旭拿手機在寢室為他錄了一段視頻,上傳到網上就好了,“易學期和優分期的合同,也都不是我簽字。”
此外,付建還發現一些網貸平臺過分宣傳和夸大分期產品,諸如低門檻、零首付、零利息、免擔保,“但是收取變相的高額的服務費,其實超過利息的。”付建說,有的網貸公司甚至涉嫌合同欺詐,未履行告知義務,故意讓學生逾期,以收取高額逾期費。
巨款般的欠貸,以及高額的逾期費,讓鄭旭不堪重壓。
他在網帖上寫道,自己曾去打工試圖賺錢還貸,但每個月2000多元的收入,根本是杯水車薪。
他去青島,也是與想還貸有關。同學黃龍說,鄭旭自稱去青島賣腎還錢,“沒想到傳來的竟是跳樓的消息。”
擦邊球生意
根據學校知名度,二、三本學校貸款一般最高2萬,一本最高4萬。
給鄭旭貸款的網貸平臺,有十多個,有本地的,也有外省的。
在鄭州本地,做學生貸知名的有兩家,分別為鄭州大管家、抱團貸,最火的有四家來自省外:分期貸、愛學貸、優分期、諾諾鎊客。
去年8月,中國人民大學信用管理研究中心發布《全國大學生信用認知調查報告》顯示,8.77%的大學生使用貸款獲取資金,其中小額信用貸款占比5.33%、網絡貸款占比3.44%。另據速途研究院《2015大學生分期消費調查報告》調查結果,61%的大學生傾向于選擇分期付款消費。
看別人風生水起,商人尹燕也準備在這個龐大的市場里分一杯羹。
注冊公司較為簡單,只需辦好工商登記和向工信部門備案,就開始從事網貸業務了。
尹燕明白,這是打擦邊球,在灰色地帶游走。
工商登記的經營范圍內并無網貸的業務,因此,網貸公司與學生簽下的是服務管理合同,并非買賣合同或者借貸合同。
根據學校的知名度,貸款額度不一,二本、三本學校一般最高2萬元,一本學校可以達到4萬。
P2P平臺跑馬圈地,只需要身份證、學信網信息、學生證、電話號碼,就給放款,“有的平臺為了高速發展不計代價。”
但這個行業比他想象的要亂。
如今已是某網貸公司總經理的尹燕介紹,網貸公司的利潤來自服務費和逾期費,這些費用都由網貸公司自行定標準,較隨意,一般服務費是貸款總額的5%,有的平臺甚至收10%。而逾期費才是大頭,一旦逾期,學生要額外償還貸款總額的10%,甚至更多。
“一些公司會故意不通知學生,讓你逾期,賺違約金。”尹燕說。
校園代理
校園代理不僅拿貸款提成,還從學生那里以各種名目收費,“宰一個是一個。”
校園代理的收入之高,并非完全是代理提成費用。
某網絡貸款公司總經理尹燕說,中介除了提成,賺的大頭還是在學生那里,即以各種名義收取額外的費用,比如車馬費、資料費、代辦費等,收費額度一般為網貸總額的10%,“宰一個是一個”。
“學生坑學生,瞞著公司做的。”嚴東說,“只要不太夸張,每單收個二三百塊錢都可以理解。”
嚴東說,有的學生為了還債,在多家平臺貸款,拆東墻補西墻,進入惡性循環,就跟鄭旭一樣。
除了現金貸款,校園中介也可以幫助急需貸款的學生套現。
一種是虛擬交易套現,在手機實體店與網貸公司合作的商家處買手機,達成假協議,一臺標價5200元的手機,學生從中介處拿走4600元,剩下的留給了中介。
另一種是實物套現,學生拿到手機,交給中介轉手賣掉,中介能賺1000元的差價。
某網貸公司風險控制經理李文說,有的中介原始積累后,擁有一定資本,可以放私貸。
在龍湖校區,還流傳著這樣一個故事:某校一位大三學生,做中介后賺了錢,開了一家公司專門做網貸中介,招了七、八個人打工。
也有學生因逾期欠款被打入黑名單,這樣的學生無法正常貸款,但就有中介專做黑名單學生的生意,不過服務費比例相當高。
鄭州龍湖高校區一名做代理的學生說,比如,貸的總額是3000元,學生拿到手有2000就不錯了,“我認識的人就有收30%的。”
此外,中介還可以將學生包裝,變成有工作的,做虛假勞動合同,可以貸款幾十萬。
如此放貸,就不擔心欠款不還嗎?
李文表示,網貸公司摸準了學生和家長的特點,他們怕自己的名譽受損畢不了業,就算去打工也會還款,父母則會更加在乎學生,“學生不還家長還。”但也有學生做好了退學、跑路的準備,“各種催款也沒有辦法,只能算是壞賬了。”
尹燕介紹,對于貸款公司來說,壞賬在2%屬于正常,很多平臺壞賬已經到了10%了,有的逾期比例甚至達到50%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