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處異鄉為異客,日久他鄉即故鄉。”客家人從土地肥沃、一馬平川的中原南遷,篳路藍縷、飽嘗艱辛,來到山巒起伏之地求生存。既為客,需御外侮、圖發展、繁衍生息,于是聚族而居。由此衍生出諸多以姓氏、宗族為載體的客家文化,族田賑學禮俗便是其中之一。
在贛南客家地區,興建有許多規模宏大的以某太公命名的宗祠,并推舉出族長、理事長、禮儀生等負責人,應對族內的紅白喜事、內外糾紛等事宜。為維持正常運作,宗祠公堂內設有族田、置有祖山,可收獲租金,也收取男丁錢,每年的收入支出,應經理事會討論決定,并建賬公布。其中有一筆支出,為本宗祠各支系宗親所贊允,這就是賑學義舉。所謂賑學,就是公費辦私塾,公費選送特優子弟去高等學府深造,培養成國家的棟梁之材。宗親們努力踐行中原先祖那種“耕豐讀榮”“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學而優則仕”的傳統理念。宗祠內顯眼位置懸掛的一塊塊學位、官位匾額,便是榮宗耀祖、昭示后人、催人奮進的炫目標志,也是歷朝歷代客家人公堂上以族田成功賑學的歷史印記。
我的父親就享受過族田賑學的待遇。小時候,父親聰明活潑,被本房眾親送到九堡鄉壩溪的西關私塾念書。后因成績優異,又由公堂上送到瑞金綿江中學(瑞金一中的前身)讀書。否則窮人家的苦孩子,一般是上不起學的。有了文化,就要回報社會。父親在蘇區時期當過壩溪列寧小學的老師,教了兩年書。解放后,被國家安排到九堡食品站任出納。他寫得一手漂亮的小楷毛筆字,特別是會左手算盤右手辦公,寫寫算算又快又準。下班回家,他又常為鄰里調解糾紛、主持公道,深受鄉親們敬重。
無獨有偶,我的岳父歐陽瑞,也是由公堂供其讀書進取的。他從小聰明伶俐,讀私塾年年名列前茅,但因家貧,無法外出深造。宗祠中的各位頭人認為他是好苗子,值得培養,便動用族田租金,送去江西臨川讀初中。他以優異成績畢業后,又被福建上杭師范學校錄取。于是,公堂上繼續送他深造。學業完成后,我的岳父成了一名德才兼備的好老師。解放后曾在黃柏小學當校長,后輾轉至象湖上洋小學、萬田小學、九堡羊角小學等學校任教。他擅長寫美術字、打籃球,愛好文藝。每當寒假回到潔源,本村的宣傳隊立馬請他去做導演,為文藝骨干排練節目,活躍農村的政治文化生活。工作中,他還很關心學生的進步,關愛學生的生活,曾為離校十多里的麻地學子解決住宿問題;讓居住石螺嶺的學生與自己在羊角小學同吃同住。可惜的是,1968年,岳父在羊角小學任教期間因病不幸英年早逝,年僅43歲。那時我與妻子尚未談婚,故未能與他謀面,實為人生的一大憾事。
時光穿越至現代社會,族田賑學禮俗早已廢止。但瑞金范圍內的每個姓氏、每個宗族的大祠堂均成立了理事會,推舉出德高望重的族人為理事會主任、副主任,他們傳承歷史義舉,在沒有族田族山,無公堂費收益的情況下,采取收鴻丁(男丁)款或動員捐資等辦法,籌集資金,為修繕祠堂、清明祭祖、節日文藝等活動作經費。特別是每年的秋天開學季,斥巨資獎勵本族考上清華、北大等國家重點大學的優秀子女。舉全族之力,做培養國家棟梁之材的堅強后盾,成為新時代的一種賑學模式。無論世事如何變遷,耕讀傳家、崇文重教依然是客家人秉持的優良傳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