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國家天文臺宣布,“中國天眼”FAST發現新脈沖星,其中兩顆距離地球分別約4100光年和1.6萬光年。
這是我國射電望遠鏡首次發現脈沖星。
當這一舉世矚目的FAST首批成果公布,引起國內外廣泛關注時,距離“天眼之父”南仁東病逝已有1個多月的時間。
20多年的努力鉆研,終于讓世人看到了研究成果。
“我終于看見了你,而你卻再看不見我。”如今,這是許多人在緬懷和追憶南仁東時內心發出的深情和敬意。
”
打小就“野” 少年南仁東的“科學夢”
1945年,南仁東出生在遼源市,家里六個孩子中排行老二。由于家庭條件一般,一家人寄住在外婆家,生活很清苦。
近日,記者走進南仁東弟弟南仁剛的工作畫室,與他和南仁東生前的同學了解“天眼之父”小時候的生活和學習情況。
采訪中,許多人描述了他們心中的南仁東。
70歲的張平和南仁東過去是鄰居,他說:“我從小就很仰慕南仁東,他記憶能力超強,解題方法獨特,詩詞、文化、繪畫等方面樣樣精通,所以在朋友中比較有威信。”
“上學時南仁東并不是苦讀型的學生,我們都喜歡和他在一起玩兒,能長不少知識。”75歲的董繼咸是南仁東的同班同學,由于成績和表現突出,所以老人對南仁東上學時的情景記憶猶新。
對南仁東少年時光了解比較詳細的自然是他的家人。望著桌子上擺放的哥哥生前照片,南仁剛難掩悲痛,他說與哥哥相處最多的時光便是在童年。河套摸魚、彈溜溜、采艾蒿……這些兒時的記憶,讓南仁剛至今難以忘懷。
“我哥哥是個有民族氣節的人,從小到大都堅定自己的理想信念,為了攻克科研難關,克服了許多常人無法承受的壓力和困難。”每次提及哥哥,南仁剛都會很自豪地向身邊朋友和家人述說著自己有個了不起的哥哥。
童年的南仁東創造力和記憶力更是了得,具有超強的邏輯推理能力。
南半球的星星是什么樣子的?世界上到底有沒有嫦娥……在同齡孩子眼中,南仁東眼光長遠,對科學知識有著強烈的渴望。
1963年,南仁東以優異成績考入清華大學無線電系,畢業后,被分配到通化市無線電廠工作。
心有大我,科技報國 心甘情愿為國效力
1994年始,南仁東主持建設國家重大科技基礎設施項目——500米口徑球面射電望遠鏡FAST。人們習慣稱它為“中國天眼”,是具有我國自主知識產權、世界最大單口徑、最靈敏的射電望遠鏡。
此后的十多年間里,世界上多了一位名叫南仁東的“勘探者”和“推銷員”。
南仁東深知,這種大工程的立項非常艱難。不立項就沒有錢,沒有錢就沒有團隊。初期勘探結束后,大多數人都回到了原先的工作單位,只有南仁東滿中國跑,尋求合作單位。
天文臺沒錢,他出差坐火車硬座,從南到北,從東到西。他還設法多參加國家會議,逢人就推銷項目,“我開始拍全世界的馬屁,讓全世界來支持我們。”經歷了最艱難的十多年,FAST項目逐漸有了名氣。
2007年,國家批復FAST立項。
2011年3月,村民搬遷完畢,FAST工程正式動工建設。開工那天,南仁東在洼地上,默默看著工人們砍樹平地,他對身旁的工作人員說:“造不好,怎么對得起人家?”
大國工匠精神 樸素想法成國之重器
FAST項目啟動后,南仁東參與到設計的每一個環節當中,參加每一次會議。
從壯年到暮年,他把一個樸素的想法變成了國之重器,成就了中國在世界上獨一無二的項目。同事和學生們評價他“20多年只做了這一件事,FAST項目就像為他而生”。
關鍵技術無先例可循、關鍵材料急需攻關、核心技術遭遇封鎖
……
從預研到建成的無數個日日夜夜里,南仁東帶領老中青三代科技工作者克服了不可想象的困難,實現了由跟蹤模仿到集成創新的跨越。
對于一名在國際射電天文界頗有影響的天文物理學家,南仁東會的工種比一般技工都多。在10年的基層生產工作中,他不僅學會了車鉗鉚電焊,還能開山放炮,外加電鍍和鍛造。
在2016年央視采訪南仁東的鏡頭中,就有南仁東手拿銼刀俯身工作的場景。
為此,南仁東自謙地說:“我不是一個戰略大師,我是一個戰術型的‘老工人’。”
辛苦付出只為一件事 “國家投了那么多錢,我就得負點責任”
做好一件事不難,難的是多年來堅持做好一件事。
為了搞科研,南仁東經常是這樣度過:整日奔波在陡峭的山巖上,餓了就對付口面包,困了干脆就睡在建筑工地的鐵床上。
2009年,是南仁東最后一次回到遼源,也是父親故去21年、母親辭世的第11個年頭。
坐在父母墳前的南仁東久久不動,默默地流著眼淚。
其間,他說得最多一句話就是“對不起父母,我把時間都放在搞科研項目上,真的沒有時間照顧父母。”
“這么辛苦值得嗎?”看到哥哥這么賣命的搞科研,南仁剛心疼地問。
“值得,一切都值得。”對于這樣的問題,南仁東總是對家人和身邊的朋友給予堅定回答。
“我談不上有高尚的追求,沒有特別多的理想,大部分時間是不得不做。國家投了那么多錢,我就得負點責任。”這是南仁東生前在央視接受采訪時說出的樸實話語。
一份最寶貴的遺產 世界天文史上鐫刻新高度
2017年9月15日,72歲的南仁東離開人世。
不是院士,也沒拿過什么大獎,南仁東把一切看淡。一如病逝后,家屬給國家天文臺轉達的他的遺愿:喪事從簡,不舉行追悼儀式。
“天眼”,就是他留給我們的最寶貴遺產。
20多載,8000多個日夜,為了追逐夢想,500米口徑球面射電望遠鏡首席科學家、總工程師南仁東心無旁騖,在世界天文史上鐫刻了新的高度。
斯人已逝,追思猶存。
與南仁東共事的同事和同學們坐在辦公室,仿佛在等著他的到來;
家人們坐在家里,望著南仁東的生前照片,好像還在享受著團聚的幸福時光。
……
南天庚,南仁剛之子,是南仁東最喜歡的幾個晚輩之一。他告訴記者:“得知大伯去世的消息,幾天都無法釋懷,但認真思考過后,覺得這樣是不對的,最好的緬懷方式應該是做好自己手中的工作,以告慰大伯的在天之靈。”
夢想起航的地方——南仁東在通化工作生活點滴
通化,長白山腹地的一座山城,這里群山環抱,風景秀美,川流不息的渾江沿城流淌。
1968年11月,畢業于清華大學無線電系的南仁東,帶著書生意氣,一路風塵來到通化市無線電廠報到。
與當時一身“戎裝”的年輕人相比,蓄有青年胡、穿黃色緊身褲和尖亮皮鞋的南仁東格外亮眼,給大家的印象是很“另類”。
“巧匠”顯身手 清華高材生的“擔當”
1969年,通化市無線電廠開始研發便攜式小型收音機。有繪畫功底的南仁東,被選入小型收音機外形設計四人小組,雖然是剛出校門的學生,但他知識豐富,思維縝密,在反復測算和綜合各種影響因素后,和同事共同努力,使模具一次通過注塑測試。
關鍵的難題在“巧手”南仁東這里迎刃而解,使該廠提前進入試生產和批量生產。一時間,“向陽牌”便攜式收音機走俏全國,成為家喻戶曉的品牌。
牛刀小試,南仁東用能力證明自己不僅僅是一名清華畢業生,還是一名“巧匠”。
1970年,通化市無線電廠開始研發10千瓦電視發射機。南仁東得到消息后,便表示要加入其中,由于表現突出,他被任命為電視發射機研制小組長。研制過程需要消化的圖紙有兩麻袋,大家整日忙碌,南仁東更是手不離圖紙,眼睛熬得通紅,常常工作至午夜。
經過半年多的攻堅苦戰,產品順利通過省級驗收。由南仁東主導設計的發射機外形被吉林省工業廳評為第一名。
進廠不過兩年,連續三次出手,且招招露亮,這讓南仁東在通化無線電廠名望陡升,很多人都知道南仁東是個能唱、會畫、手巧,工作起來有思路的能人。
打開思想“閘門” 留下的是無限追思
閑暇時的南仁東喜歡畫油畫,內容大多為人物和山水。很多人看他畫得好便向他索要,他總是有求必應滿足對方。有朋友新婚或搬家,他知道后都會主動送一張自己的得意之作。
南仁東有個特點,他畫的油畫和素描從不署名,為此,他曾向朋友解釋說,“我不想讓別人記住我。”但南仁東的這一愿望只實現了一半,記者采訪的所有人都對他記憶猶新,仿佛昨日。
71歲的米光是南仁東生前好友,接受采訪時他拖著羸弱的身軀,顫顫地站在門前迎候時,我們意識到不該打擾這位生命垂危的老人。
我們將米光扶上床,靜靜看著老人慢慢調整自己的呼吸。
片刻后,老人開始講述他與南仁東的故事,誰知第一句便哽咽著說不出來,眼眶中噙滿了淚水……
翟所增,包裝車間一名普通學徒工,比南仁東小8歲。因翟所增一身“江湖氣”讓南仁東很擔心,為防止他“出事”,南仁東總是找借口把他攏在身邊,不給他“社會活動”時間,并從工作、生活上給予關照,改變了他一生的命運。
翟所增夫人歷建華說,南大哥更像我們的父親。
李天成,一名普通的鍋爐工人,平時與南仁東并無過多交往。當李天成家蓋房時,身為技術科長的南仁東竟過去幫忙脫坯。廠里人知道后都說:小南心眼好,誰的忙都幫。
難舍鄉愁 割不掉的山水人情
1977年,國家宣布恢復高考制度。此時,已有一雙女兒的南仁東決定重新深造。
為了不影響工作,南仁東就利用在家的時間自學。通過不斷努力,1978年,南仁東如愿考入中科院研究生班。
隨著開學日期的臨近,南仁東的心情卻從當初的興奮變成了焦躁不安。他舍不得通化,更舍不得朝夕相處10年的朋友們。
廠里了解他的情況后,特意安排兩名同志與他同行去北京報到。后據兩名同行者講,南仁東上車便哭,直哭到遼寧錦州溝幫子方才收住淚水……
就在大家以為緊張的學習會淡化他思鄉之情時,入學兩個月后的南仁東突然回到通化,并告訴好友們他不回校了,準備回廠上班。
突然的變故讓南仁東夫人郭嘉珍大吃一驚,她立刻找到南仁東好友,請他們勸丈夫回校上課。
在南仁東生前同事劉紹禹的記憶里,最后是郭嘉珍的父親說服了南仁東。
當得知南仁東候車準備回校,劉紹禹立即趕往車站,兩人相見后便放聲大哭,以致驚動了站內值班警察……
同事眼中的南仁東
“多想再和他喝點小酒”
▲原通化市無線電廠技術副廠長劉紹禹
今年76歲的劉紹禹是原通化市無線電廠技術副廠長,與南仁東生前交往甚篤。
再談南仁東,劉紹禹的神情充滿了悲傷。
起初,劉紹禹在廠子里的廚房幫廚,南仁東則在小金工車間學徒。在劉紹禹的眼里,南仁東就是一個“不甘寂寞”的人,閑暇時,南仁東最愛看書,有時連藥品說明書都要拿來看個仔細。
“我和南仁東的故事很多,說出來都是笑話。如果可能,我多想和他再喝點小酒、吃點飯啊……”
劉紹禹說到這時,言語哽咽。
“翟小子”眼中的南大哥
▲原通化市無線電廠翟所增
“我大哥在廠里的時候他是我的依靠……”眼前這位穿著哈倫褲、腳穿土黃色軍靴、張嘴閉嘴“我大哥”的人叫翟所增,他口中的大哥就是南仁東。
今年64歲的翟所增是通化本地人,入廠工作時只有18歲,那時候只顧著玩兒,直到遇到了改變他一生的人——南仁東。“我現在穿的衣服,都是我大哥給我郵來的,他惦記著我。”
南仁東從來不叫翟所增大名,一直都管他叫翟小子,并以“大哥”的形象自居。
采訪翟所增時,記者在他家的臺歷上看到了這樣一段話:南大哥,2017年9月15日離世……
對翟所增而言,南仁東雖然走了,但每每想起他便心生溫暖……
酷小伙也有溫情一面
▲原通化市無線電廠技術科長張鳳桐
蓄著小胡子,穿著緊身褲……
這是80歲的張鳳桐回憶南仁東剛進廠時的模樣。
南仁東給身邊的人留下的印象永遠都是酷酷的樣子,不了解他的人可能不會知道他還有這么溫情的一面。
“得知南仁東生病后,我一直在聯系他,但一直不接我電話。發短信他給我回道:沒事,我現在還上班呢,給大嫂代好。”后來我才知道,他的嗓子說話費勁,他不想讓我們知道,怕為他擔心和難過。
來源:吉林日報
作者:隋二龍 趙蓓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