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中的“惡人”
對于一直在農科院、科委工作的仇和來說,1996年12月8日,是他人生的一個重要日子:當天,仇和以宿遷市委常委、副市長之銜,兼任沭陽縣委書記。
仇和時年39歲,這是他第一次獲得獨當一面的機會。
“天下最真實的官有兩個,一個宰相,一個縣官。”此話后來被他常常引用,從中也可以看出,他對當初出任縣委書記一職的重視。
仇和上任后做的第一件事,就帶來了爭議。上任當晚,他夜巡城區,結果在路邊4次踩到大便。一位老干部拉著仇和的手,指著院子旁堆積如山的垃圾甚至哭起來:“這還像人住的地方嗎?”
全縣5000多名機關干部被仇和勒令充當“清潔工”,兩周之后,環境有了明顯改觀。但議論隨之而來,說他“不抓工,不抓商,只抓四面光”。
但是,仇和的強硬和“鐵腕”的一面慢慢表現出來。他將矛頭開始對準社會治安。
在連續幾次部署嚴打后,仇和卻發現上午開會,下午就有人通風報信,“治安的問題是警匪一家。”在全縣政法系統大會上,仇和這句話遭到公安局長姜正成的當場頂撞:“這是對我們公安局的侮辱,你要收回這句話,挽回影響。”“當著千多人的面吵啊,”沭陽縣一位干部后來告訴記者,“場面亂作一團,仇和臉色鐵青,說‘那讓事實來證明,我說的對不對’。”
1997年2月20日,姜正成被免去公安局長職務,調縣委政法委工作。
新任局長王守明查出沭陽5年來非正常保外就醫、非法取保候審人員達1884人。其后,沭陽一夜之間調動41個派出所長異地輪崗,對嫌犯展開追捕。僅1997年一年,全縣就破獲各類刑事案件4656起。
這一場交鋒,以仇和的勝利作結。與此同時,沭陽人見識了更多的“仇和風格”:一位副縣長開會遲到,他抬腕看表,“你遲到5分鐘,站著聽吧,站在門外聽。”
發展到后來,在沭陽和宿遷開大會,每個與會的干部編號,設遲到席。每次會后,通報遲到缺席者,并勒令次日到紀委交檢討,罰款50—100元。
鄉鎮干部曾極為頭痛仇和神出鬼沒的巡查,一位鎮長家在縣城,仇和打手機查崗:“你在哪里?”鎮長說,“我在辦公室啊。”“那你馬上用辦公室電話打到我手機上。”這位鎮長一下呆了,仇和說,“我就在你辦公室。”
這種事情多了,干部們后來養成一個習慣,即使在上廁所時也如實匯報:我在撒尿。
縣公安局一位股長的兒子,到一位外地投資者開的“健康游泳館”
游泳,之后不給錢,還將老板揍了一頓。仇和接到投訴信后,將股長撤職,在游泳館門前設了一個治安亭,“管不好兒子,你到那里去站崗,只要再出事,都是你的責任。”這位股長半年后才官復原職。
事實上,仇和對官員隊伍的震懾,更大的舉動是掀起了一場反腐風暴。他面臨的對手是前任縣委書記黃登仁,此人主政沭陽5年,以賣官著稱,開發局只有6個編制,卻配了7名領導;糧食局正副局長多達16人,被諷喻為“書記處”、“干部局”。
江蘇省人大常委會副主任俞敬忠曾在沭陽扶貧一年,憤然寫下《沭陽賣官鬻爵盛行》的調研報告。不過并未撼動黃登仁的地位,1996年宿遷建市,黃被調任副市長。
仇和從外縣調入了一名紀委書記,一位檢察長,以糧食局長葉志連案為突破口,在上任5個多月后,掌握了大量證據,隨后與原宿遷市委書記聯袂到省紀委匯報案情。省紀委負責人拍案而起:“馬上開會,立案調查。”
成為經典鏡頭的,是此后審查黃登仁,接連供出41人買官,說一個人,紀委馬上派人去“請”。當天仇和正率官員到各鄉鎮觀摩,縣紀委書記王益和攔下車隊,到中巴車上一一找人。
這一幕震懾了所有官員,以致多年以后,沭陽官員仍在追問王益和,“當時是不是你和仇書記安排好的,演戲給我們看?”
那一年,沭陽縣一共查處黨員干部243人,其中副科級以上35人,副處級以上7人。(注:縣級副科一般為副局長,副處級則為縣領導。)
沭陽縣一位官員認為,這其中也隱含了官場的政治斗爭,不過鐵腕反腐的仇和,無疑一舉贏得了沭陽民心。1997年底,沭陽的一家小裁縫店掛出了這樣一副對聯:“求天求地不如仇和,治臟治亂不如治安。”
仇和由此樹立了在沭陽以及后來在宿遷的絕對權威,這也使他后來強力推行一系列“膽子頗大”的改革有了現實基礎。
但對于官員,仇和無疑也有另一面:在反腐正烈時,不少機關干部被查處,家屬們情緒低迷。仇和想出的一個辦法至今讓干部們佩服:每個周六在機關開舞會,所有的縣委常委都領有“做思想工作”的任務。
舞步笨拙的仇和,從頭跳到尾,每次邀請不同的人。他說“這種形式好,在辦公室談話氣氛太壓抑”。
仇和每年春節要給老干部拜年,“沭陽一共有48個廳局級干部,大部分是南下時留下的”,仇和每家得呆上10分鐘,一共得耗時2天。
在就任宿遷市長之后,他到所有省直機關走訪,拜見所有副廳級以上干部,這一舉動讓一些平時門前冷落的單位感覺“很溫暖”。
有一次下鄉暗訪后,仇和突然問起身邊的一位工作人員,“你的家鄉是哪個村?”然后他臨時改道前往,也沒下車,就繞著屋子轉個圈,看了看說:“哦,你就在這長大的。”幾年前的一幕,卻讓這位工作人員至今記憶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