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平米已經高于“60+10+20”的安置標準,但有部分村民還是不滿。
劉蘭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因為薛崗村民加蓋房子,基本是在得到拆遷通知之前,并非為了補償,用的都是好建材,每平米的成本約在600元左右。村民們認為,如果是七層的建筑,依照現在的補償標準,三層以上的仍要虧20萬左右。樓層越高,虧損越大。
而許多薛崗村村民出租房屋掙錢只有幾個月時間。
“以前,有的人拿了一年補償款,后來就沒了,也不知道找誰。我們也不清楚安置我們的小區在哪里。這一切讓人沒有安全感。”村民劉蘭告訴《中國新聞周刊》,臨近幾個村的拆遷戶直到三年以后才獲得安置房,有些人為此長期要租房,這些都讓薛崗村村民感到擔心。
4月,大部分村民陸續搬遷,還剩十來家釘子戶,范華培就是其中之一。
拆遷部門通過不間斷地停水停電來迫使釘子戶搬家。劉蘭的叔叔劉強也是釘子戶之一。劉強年過半百,但生性剽悍,一停水停電,就去拆遷指揮部鬧騰一番,水電很快就續上了。但一來二去,矛盾不斷升溫。
一旦停水,范華培就要到薛崗小學提水,那是薛崗村的對角線位置,距離范家最遠,范家的一些租客因為無法忍受,陸續搬走。
此時,隔壁老鴉陳村的160多家釘子戶被強拆的消息傳到了薛崗村,這十幾家釘子戶更加人心惶惶。
瞬間發生的命案
薛崗村村民劉蘭,曾與范華培同學8年,她告訴《中國新聞周刊》,范家是在2014年開始蓋樓的,而這兩年,泥水師傅的工價都漲到每天200元以上。范華培借了70萬蓋樓,這在村里并不特殊。
劉蘭回憶,范華培對父母很孝順,打小干農活多,長得壯實,學習也好,經常拿獎,后來去東北上了大學,學的是林業。在村里算是“規規矩矩的人”。
5月10日,是范華培父親出院的日子。據劉蘭介紹,年初以來,范華培父親就因為拆遷“鬧心”而引起心臟病,住進了醫院重癥監護室。父親住院不僅花費范家數萬元,也讓范華培對拆遷充滿了敵意。此外,因為拆遷,租客少了很多,曾經月收上萬租金的財路也就此斷了。
父親剛出院,下午又有租客向他抱怨停水停電。下午4點左右,范華培拿著刀出了門。
此時,路邊的鉤機正在作業,范華培上前就與司機爭吵。劉蘭認為,范華培可能以為是鉤機司機斷了他家的電。
他捅倒了鉤機司機。
因為正是上班時間,街道上沒什么人。范華培迅疾駕駛汽車,由薛崗中街沖出,沿江山路向北1公里,到了老鴉陳街道辦事處。此時,拆遷辦副主任陳山正好從辦公樓往下走,范華培連刺陳山五刀,陳山當場死亡。街道辦事處其他人員開始邊跑邊報警。
范華培遂開車回村,他加快了車速,撞倒了前來收舊空調的和文志父子。據當時另一目擊證人和向上對媒體陳述,范華培將和文志撞飛在地后,繼續向前,和文志之子和潁才、和向上上前攔車。車子開出10多米后停下,范華培右手持刀下車,將和潁才捅倒在地,并朝剛剛被撞倒在地的和文志又補了7刀。
網絡圖片顯示,和文志躺在范華培家門口的路邊,右腰處有大量血跡。
下午5點零6分,范華培在朋友圈發了一條遺言:“人已殺,不要再救。我已活不了。”
隨后就是那段流傳出來的32秒視頻。
視頻中呼喊“不要開槍”的兩名男子,一位是范華培的堂兄弟范凱,一位是他的同學劉光,當時他們希望警察不要開槍,勸范華培投降,但范華培手上仍持有刀械。依據鄭州市公安局的通報,在警方制止范華培行兇過程中,范叫囂威脅并開車沖撞,民警鳴槍警告無效,開槍將其擊斃。
劉蘭也聽到了持續不斷的槍聲。一時間,村內人心惶惶,
5月11日,家族親屬在范華培家中為他設了靈堂,家門口的捐款記錄本記錄了近150位村民及陌生人的捐款,捐款金額超過2.5萬元。隨后,聚集在這里的人群被相關部門驅散。
“休克療法”
在鄭州,薛崗村事件并非孤案。
“一些人說從衛星上看鄭州,會以為是地震現場。在過去的十幾年間,鄭州市拆除城中村,可以說一以貫之,決心很大。”長期研究鄭州城市規劃的學者高桂華對發生此案感到十分心痛,“事實上,鄭州過去十數年間因拆遷的流血案件并不少見。這是 休克療法 帶來的后果。”
上世紀80年代中期,美國經濟學家杰弗里·薩克斯將“休克療法”這一醫療術語引入經濟領域,意指強力的綱領和政策在短期內實施,可能致使社會生活產生震蕩,導致出現“休克”狀態。
高桂華進一步分析認為,鄭州的“休克療法”就是大規模大力度地推進政策,同時修幾條地鐵,同時修七縱七橫的快速通道,與之相配套的是幾十個城中村同時拆遷。
高桂華分析,2012年以來,城中村改造,一些村民并未得到及時的“包賠”或者“包房”,使得后來者不再輕易相信政府,認為房子一旦拆除,就失去了博弈成本。僅僅依靠“拆遷協議”上單方面簽字,并沒有給他們安全感。
而在鄭州的大拆遷過程中,總是會哭的孩子有奶吃——鬧過以后補償就提高一些,與薛崗村唇齒相依的老鴉陳村,就是這樣。
老鴉陳村村民張華強告訴《中國新聞周刊》,本來老鴉陳村的賠償標準和薛崗村一致,政府承諾前三年每人每年將獲得7200元的過渡費、5000元的生活費,“但現在我每年的安置費是1.8萬元,安置補償面積也增加到了人均160平米,其中110平米住房,10平米車庫,還有40平米商業店面。”
2013年12月,老鴉陳村正式啟動拆遷工程。因為部分村民阻撓,拆遷過程始終不暢。2014年12月的一天,由幾家單位組成數百人的拆遷隊跟著挖掘機進村,警覺的村民已將大隊部的鑼鼓拿出來,全村數千人出來將拆遷隊團團圍住,雙方起了沖突,不少人在沖突中流血受傷。張華強回憶說,“因為村民很多,并沒有吃虧。”
隨后村民將鑼鼓擺在了村口,數千人堵住江山路的主干道,將舊沙發和火盆擺在馬路中間,使得當地交通癱瘓了三天。
到2015年年初,老鴉陳村村民又自發組織了多次游行,幾經博弈,最后換來了補償條件的修改。
但直到現在,還有一百多家釘子戶不愿意離開,他們對單方面簽訂的《拆遷補償》協議不滿。2016年4月28日,惠濟區區委書記黃鈁在“老鴉陳視察拆遷遺留問題清零及 兩違 整治工作會議”上強調,惠濟區相關部門要提前跟進,發揮作用,形成拆遷氛圍,確保4月底完成任務,“要硬起手腕,防止反彈,實現清零目標”。
隨后針對老鴉陳村展開的強拆行動,極大地震動了周邊村莊,包括薛崗村。而再接下來,薛崗村事件更是將拆遷運動推到一個難以收拾的殘局之中。
(應采訪對象要求,所有拆遷戶采訪對象均為化名。實習生張秦川對本文亦有貢獻)(《中國新聞周刊》記者|龔龍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