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王耀棟登上酒館中心的舞臺,紛紛掏出了手機
夜一點點深了。那個6月的周六天氣不算好,雨淅淅瀝瀝地落在這座海濱城市。這家地處珠海市中心的音樂酒館隔絕了雨聲和汽車鳴笛聲,歌手一曲接一曲地唱著,6個大學生圍坐在后排的桌子聊天。
深夜的重頭戲突然登場了。唱完歌,歌手宣布開始今晚的挑戰——3分鐘內喝下6杯特調的雞尾酒。
這群十八九歲的少年幾乎都是第一次踏入酒吧。只是,這個飄雨的平凡周六有那么一點特殊,大學英語四級考試終于結束了,這群年輕人在市區吃過晚飯,天色還早,臨時起意,溜達到了這家“音樂酒館”,他們決定去喝點酒。
挑戰開始,王耀棟舉手了。這個19歲的男生笑著告訴伙伴,自己“酒量不錯,可以喝”。
背景音樂炒熱了現場,同行的女生看到紋著大花臂的調酒師在光影交錯中調酒,她有些不放心,問對方,“你不會故意把酒精濃度調高吧?”
調酒師拿著一杯酒,對這個女孩說:“不會的,你看,像可樂一樣,沒事的。”
光線有些暗,酒被染成了褐色,躺在超大號的啤酒杯里,靜靜的。
“如果你真的把這6杯酒喝完,以后我在珠海別的地方看到你,我就喊你酒神。”調酒師不忘跟一邊的王耀棟補上一句。
活動很快開始,同伴們目送王耀棟登上酒館中心的舞臺,紛紛掏出了手機。
他們打算用視頻記錄下這3分鐘。手機鏡頭里,酒吧其他客人也掏出了手機,有人湊近了對焦,還有人拿上了一個紅色的小垃圾筐,嘈雜的現場聽不清人說了什么,只有一群年輕熱鬧的笑聲。
“我以為他是真的沒事兒,以為他真的能喝。”兩個多月后,一個同行的學生不愿過多回憶細節,聲音低沉,時不時沉默。其他在場的學生則婉拒了采訪。
已經沒人知道王耀棟說“沒問題”的原因了。在姐姐王涓馨的印象里,小自己4歲的弟弟從不喝酒,高中學業忙碌,只有過年時,家里偶爾會讓弟弟嘗那么“一二兩酒”。
弟弟高考結束那年,她帶著弟弟和親戚家的同齡人一起聚會。第一次走進KTV的弟弟喝了一兩杯啤酒后臉就紅了。
“丟臉得很,難看得很。”她還記得有點“臭美”、臉紅紅的弟弟說了這么一句話。
只是這次,從甘肅平涼連夜坐車再轉飛機來到珠海的她,看到的“醉酒”的弟弟,已不再是記憶里那個酒后紅臉的少年模樣了。重癥監護室里,她認不出那個朝夕相處了18年的弟弟。床上是一張褪去了血色、黑黑的、腫了好大一塊的臉,她想湊過去看,眼淚卻把視線擋得死死的。她看不清。
母親彭鳳蘭去摸孩子的手,冷的。再去摳摳腳心,還是冷的。她翻起孩子的眼皮,一片白,眼皮卻合不攏了。她還想再看看,可沒時間了。重癥監護室不能久待,這個母親跪下來了,她想求醫生,再讓自己進去一次,“孩子那么冷,我就想把被子給他蓋上。”
沒人應她。
當了半輩子農村婦女的彭鳳蘭怎么也想不通,孩子為什么要去酒吧喝酒。這個孩子在她眼里,“太乖太乖了”,長到19歲從沒讓她操心過。孩子的爸爸王貴龍也曾問過兒子要不要也去補個課,可兒子干脆利落地拒絕了:“我哪一門課不好,好好學就是了,干嗎要花你們的錢。”
她說兒子不喜歡出去玩,放學總是準時回家,除了吃飯都安靜地待在房里看書。自己不太會做飯,但無論是沒啥油水的洋芋絲還是干巴巴的蒸饃,兒子都不挑食,只會大口大口往嘴里塞。
記憶里,兒子和酒不沾邊,卻和書有緣。這個普通的四口之家全靠父親王貴龍一人支撐,在基層當過小學和初中老師的王貴龍,在家里安置了一個小小的書房。
王貴龍就在那個六七平方米的小房間里見證了兒子的成長。10多年時間里,兒子手里的書從童話故事變成了《平凡的世界》和《汪曾祺全集》,個頭越躥越高的兒子喜歡寫文章,陸陸續續在各類刊物上發表了十幾篇作品。他的書桌上,書、筆罐子、臺燈和工藝品擺得整整齊齊,抽屜里的明信片和書簽有半尺高,甚至還留著小學二年級時用剩下的筆。
唯一和酒吧沾邊的,也許是他對音樂的愛好。家里不富裕,王耀棟會在周末借走母親的手機,插上耳機,聽一個下午的歌。他喜歡許巍的歌,愛聽“逃跑計劃”樂隊的《夜空中最亮的星》,手機里英語聽力素材和這些音樂各占了一半內存。
王貴龍不知道喜靜的兒子為什么會走進酒吧。事實上,兒子當年以高過甘肅省文科一本線60多分的成績考上這所廣東名校時,他“完全沒想過要跟孩子講一講酒吧、KTV這些東西”。
孩子的表哥也嘀咕過,還是應該“讓娃多了解下社會啊”。
“他以后都在大學校園里生活,接觸的都是教授學者,都是全國各地很優秀的學生。學那些江湖氣、學那些人情世故做什么?”王貴龍不以為然。
他后悔了。
當他看到監控視頻里,孩子笑著站上酒吧舞臺,端起雞尾酒一杯接著一杯往下灌,臺下的人掏出手機拍攝的時候,這個頭發灰白的父親哭到身體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