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運動會賽跑最后沖刺,觀眾使勁兒喊加油”那樣
夫妻倆在監控視頻里,看著孩子在喝下第6杯酒后,走到吧臺邊。然后身子晃動,被同學扶住。緊接著,他像是失去知覺一樣,頭突然掉到了前胸,整個人倒了下去。
彭鳳蘭一邊哭一邊看著視頻里孩子的同學把他平放在了酒吧角落。
1分鐘過去,有人過去瞅了瞅孩子,舞臺上,再次登臺的歌手正在唱歌。
2分鐘過去,塑料袋遞到了孩子的同學手上。
5分鐘過去。
10分鐘過去。
20分鐘過去。
半小時過去,人來人往,時不時有人湊上去看看,孩子身邊圍著六七個人,看不清發生了什么,歌聲沒停,酒吧熱鬧依舊。
每一次,看到有人走過那里,彭鳳蘭都覺得自己的心被提起來了,她在心里求那些人,孩子看著那么難受,臉色那么差,打個120吧,求求你們,打個120吧。
可每一次,她的期待都落空了。那些匆匆而過的身影,只是看了看就走掉了。
這個樸素的農村婦女哭了,她沒讀過什么書,也沒正兒八經上過班,只干過幾年裁縫,后來就在家安心給丈夫和孩子做飯。在她的世界里,她完全無法理解這些行為,“為什么要見死不救啊?”
在監控視頻被擋住的角落,同行的女生說,自己其實也很著急,她問調酒師該怎么辦?會不會有事?對方搖搖頭說:“我見過很多人這樣,吐完就沒事。”
她相信了調酒師的話。
他們試圖拍背幫王耀棟催吐,可效果并不理想。慢慢地,這個戴著眼鏡、175厘米高的大男生,嘴唇顯出白紫色,有人摸了摸他的頸動脈,發現跳動很微弱。這群年輕人著急了,準備打120。
“可不可以不要打120,因為這樣對我們酒吧有影響。”慌亂中,女孩記得有人說了這么一句,還有人說酒吧這里救護車開不進來,只靠兩個學生“抱不動王耀棟,也就無法上車”。
最后,酒吧老板載著王耀棟和兩名同學,去往珠海市人民醫院。
電子地圖上,醫院離酒吧的距離只有300米出頭,隔著一個丁字路口,步行十分鐘以內可以到。
監控視頻里顯示,離開的時間是23時02分。離王耀棟倒地,已經過去近40分鐘。
只是那時,他已經沒有心跳和呼吸了。珠海市人民醫院出具的死亡記錄里寫道:“患者……飲烈酒約1000ml……到急診搶救室時發現患者已無心跳,無自主呼吸,即予心肺復蘇術……”
一天后,“患者病情無好轉,并快速進行性惡化……”這個19歲的大學生離開了這個世界,離開了這個他才接觸不久的世界。他很喜歡學校和廣東,他喜歡航拍鏡頭下的校園,喜歡這里“緋紅氤氳”的天空,喜歡綠樹成陰、道路寬闊的校園,盡管,他常常需要踩著自行車“從學校這頭跑到那頭去上課”,但電話里,他的語氣是笑著的,“好累好累哦”。
6年前,這個生在西北小城的少年因探親第一次來到廣東,很快就喜歡上了這個一年四季都是夏天的地方。填報高考志愿時,他很執拗地把第一志愿留給了這所地處廣東的名校。
同學還記得,這個熱愛國畫的西北少年似乎有用不完的愛心,他參加社團在學校附近的一個社區里面開少兒書畫課堂,“小朋友都很喜歡他”,去世的那個學期末,他剛被評為先進個人,還拿了國家助學金。
他還有很多想做的事,喝酒那天再推后一個禮拜就是期末考試了。他早早訂好了回家的票,他要去做近視眼激光手術,要去學車,還要好好補一補英語。他告訴姐姐,自己要“好好學英語,將來出國留學”。
他的手機里游戲和娛樂軟件很少,裝了好幾個背單詞、考雅思的學習軟件。因為英語成績不好,他很是苦惱,但不怎么和姐姐抱怨。他說自己已經長大了,每次打電話都會叮囑姐姐“不要半夜回家,小心老爸揍你”“不要老請假”“可不能隨隨便便跟別的男生跑了”。
彭鳳蘭一說起這些就哭。她一直覺得兒子那么善良,一定會有福報。可是,她在學生拍攝的視頻里看到,當兒子抱著酒杯不停喝酒的時候,臉明明已經變得煞白,兒子甚至都擺擺手了,在兒子最喜歡的這個城市,卻沒有人攔住那些酒。
在派出所觀看視頻時,她越湊越近,甚至一度想劃破臺式電腦,把手伸進去,攔下那一杯杯酒。可她做不到。這個母親能做的,只是睜大了通紅的眼睛,任由它無聲地掉淚,一顆,一顆,她流不出那種細細長長的淚水了。
自始至終回應給兒子的,只有加油聲和鼓掌聲。一度,聲音甚至蓋過了電視里的歌聲,父親王貴龍當過老師,現場那個氣氛讓他害怕。
“就像運動會賽跑要最后沖刺了,觀眾使勁兒喊加油那樣。”他說,王耀棟就這樣在震耳欲聾的加油聲中加速跑向了他的終點,生命的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