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州大巴墜河事故里,他既是遇難者兒子,也是救援者。在兩種身份之間,他艱難的維持著平衡。
救援者
11月1日,萬州大巴車墜橋后的第四天,43歲的周小波站在藍天救援隊的現場駐地里,他的眼角低垂著,看上去有些疲憊。
前一晚臨近午夜,出事的22路車被打撈出水,周小波的父親也在車上,已經確認遇難。
陽光重新普照山城,江上已經看不到救援船只,岸上的警戒線也被移除,各路救援隊撤離殆盡。過去的80多個小時里,他們在空曠的沙地上安營扎寨,運輸來專業的探測、潛水設備。周小波和其他隊員幾乎晝夜不眠,一直牽掛著江面下的情況。
周小波所在的隊伍也要撤離了,他開車駛在江邊,告訴身邊的人,父母家就在對面江北。周小波的母親在今年春節過世,那之后,即使工作再忙,他每天晚上也會回到76歲的父親那里,陪老人一起過夜。
一路上,他的手機不斷有媒體打來電話,前一天,人們通過藍天救援隊發布的消息得知了他的事情,很快,第一家媒體發布了關于他的報道,有記者告訴他,這篇報道在微信上的閱讀量很高,被人們大量轉發,他愣了一下,說自己還沒顧上去看。
在救援隊辦公室,已經有幾批記者在等著了,面對圍過來的鏡頭,周小波手背在身后、站得筆直,他說覺得自己沒什么偉大的。有記者告訴他,人們的關注,是因為他兼具了“遇難者兒子”和“救援者”這兩個身份。
但沒有幾個人知道,過去的幾天里,他在這兩個身份之間,艱難的維持著平衡。
“他是退伍軍人,還是人民教師,他在現場還是比較能控制自己的情緒,如果換做其他人,這個情緒早就崩潰了”。隊長駱明文說,周小波在碼頭上看到不停有殯儀館的車來拉遺體,“每看到一輛他都偷偷的哭”。
周小波不是看不出隊友的關心,但他在盡力隱藏自己的情緒,同時告訴自己不能垮下去,沒有一點胃口,他還是強迫自己進食。
直到10月31日晚11點多,墜江公交車頭露出水面,救援水域停靠的船只拉響汽笛。周小波所在的救援隊隔著二三百米默哀,有其他的隊員看到,他一個人躲在旁邊哭泣。
打撈結束,周小波終于可以回家休息了,但屋里已經沒有父親的身影了,一個朋友來陪他過得夜。周小波讓家里的燈徹夜亮著,姐姐告訴他,只要點著燈,父親就能回來。
第二天早上,他去殯儀館見了父親一面,看到爸爸已經被穿戴好壽衣,面容安詳。
△22路公交車10月31日晚被打撈出水
離別
時間倒退回10月28日上午10點多,如果沒有意外,那輛黃色車身的22路大巴,將順利駛過長江二橋,抵達最近的二橋北橋頭站,這也是周小波父親本來要下車的地方。
“到站就到家了,就那么點距離,所以你說你怎么想的通啊。”周小波說。
那天早上7點多,周小波開車去上班,他剛到區教委工作,這天的行程安排是看體育比賽,之后還有會議要開。出門前,父親提出,想搭兒子的順風車,去西山公園看菊花展。
父親已經退休多年了,因為工作原因,相比周小波,姐姐陪伴父親的時間更多。老人家經常會沿著江北岸散步,路過音樂廣場,看一場音樂噴泉。他是個“很潮”的父親,喜歡用智能手機看新聞,也愛看歷史類書籍。
周小波應下了父親搭車的要求,老人換上了幾天前女兒剛送給他的夾克衫,手上戴著周小波花幾千塊錢買給他的黑色機械表。怕耽誤兒子上班,他只沖了袋速食粉,加了麥芽精當作早餐。
父子倆在西山公園分別。10點左右,周小波在開會時接到姐姐的電話,告知其父親的電話打不通了,他沒覺出異常,推測父親看完菊花展就會自己坐公交回家。
到了11點多,聽到大巴墜橋的消息,他也沒想到會跟父親有關,第一反應是前去救援,跟領導請了假,回家換了身衣服就往現場趕。
下午2點多,現場救援的聲吶和機器人正在定位,姐姐又打來電話,他忙得沒顧上接,等回過去才知道,警方調出老年卡使用記錄,父親就在那趟出事的22路車上。
“那之前我就判斷老爸可能遭遇不測了,但還是抱著一線希望。事情的確有一些悲痛,但是沒辦法。車上有很多人,大家心情都一樣。做救援工作,我必須控制自己的情緒,還是要把救援做好”,事后他對媒體說起那時的心情。
周小波被警方叫去采集了DNA信息。到了30日,7具遇難者遺體被打撈上來,周小波提供了父親的體貌穿著,以及戴著那塊黑色機械表的特征。次日,他接到了父親確認遇難的消息。
△周小波說起父親不禁落淚
父與子
“父親對我的影響很大”,周小波說。
這種影響最直接的體現在職業上。父親退休前,在村小任教,受人尊敬。據媒體報道,有臨近村子的孩子帶飯菜來求學,中午父親會把學生們領回家,幫他們把冷掉的飯菜加熱。
1998年,從部隊退伍后的周小波,也成為了一名教師,2005年,他調入汶羅小學任體育老師。
品行上的影響或許是潛移默化的。“他最怕我染上不良的習慣,不讓我打牌和抽煙”。父親當教師時,雖然每月只領幾十元的工資,但并不計較個人得失,他常常包攬學校的綠化工作,做完也不收一分錢。2015年,周小波投身公益,加入藍天救援隊,這一決定也得到了父親的支持,“他會替我照顧家里的一切”。
而這份支持的背后,其實也隱藏著對兒子安全的擔憂。
救援工作常常需要很強的心理素質,周小波記得,有次晚上去水塘打撈一個溺水的老人,幾個參與的女隊員回來之后害怕得睡不著覺。
真正驚險的是九寨溝地震的救援任務,周小波和其他隊友為了盡早進入熊貓海搜救,頭天晚上待在一處沒有信號的地方。手機打不通,跟外界失去聯系,父母反復撥著兒子的號碼,直到第二天才接通。周小波后來還跟妻子開玩笑說,爸爸媽媽那么擔心,怎么你就不怕。
周小波一直不后悔加入救援隊,他覺得,在幫助別人的時候,也在釋放對這個世界的善意。但這些都無法抵消失去父親的痛苦,“我以前想,不管多大年紀,四十、五十,只要有父母在,自己都是一個小孩,但父母走了之后……”
出事公交車被打撈出水后,長江二橋的交通管制尚未解除,早晚高峰時段,人們排著長隊等待輪渡。在江北岸,周小波父親曾經散步的音樂廣場,聚集在這里圍觀打撈現場的人群正逐漸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