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想跟孩子們在一起”
“只要我還站在這里一天,就要幫他們。當然,僅靠我一個人是不夠的。”
在跟記者交談中,郜艷敏提到最多的兩個字是:文化。“除了我,村里還沒有一個初中畢業(yè)生。我覺得沒有文化就沒有出路,只能像他們的祖輩一樣,放羊。” 郜艷敏說,她要盡最大的能力幫助村里人。
但婆婆對她說:“老三,如果你還像現(xiàn)在這樣,你干任何事,人家都不會幫你。”
郜艷敏沉默了。她對記者說:“這個地方封閉、保守,一個女人拋頭露面,東奔西跑,就更難了。我在下岸村小學默默干了六、七年,是為了什么?現(xiàn)在不但不被認可,壓力反而變得更大了。”
今年7月,當鳳凰衛(wèi)視請郜艷敏去北京作節(jié)目時,“我一路走,一路給自己壯膽,但還是害怕……一出門,我就想起不愉快的事。我特別不愿意去 石家莊火車站,一去那里,就想起那兩個女的,頭就像要爆炸似的,我拼命讓自己冷靜,想控制住自己的情緒。”郜艷敏難以抑止地哭出聲來,這一年來,媒體的報道給了她新的希望,同時,卻也讓她承受了愈來愈多的奇怪的壓力。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愿意面對此地買賣媳婦這段真實而丑陋的歷史。
采訪中,有當?shù)厝藢τ浾哒f:“媒體對郜艷敏的報道是在揭曲陽縣的傷疤”。而十幾年來,當?shù)卣欠窠M織過打擊人販子解救被拐婦女的行動,郜艷敏說她并不知道。“自從進了山,十幾年我都很少出去過,我能上哪里去呀?我就像傻子一樣,與外界一點也接觸不到,什么都不知道。”
郜艷敏和下岸村小學所映照出的當?shù)亟逃Y源投入嚴重不足的事實,更被一些人忌諱為外界所知。曲陽縣一位老教育工作者告訴記者:“郜艷敏的事跡被媒體報道后,縣上一些人很惱怒,說她給曲陽教育系統(tǒng)找了許多麻煩,他們寧愿讓孩子們走10里路去山外上學,也不愿讓郜老師再干這個工作。”
郜艷敏的工資是每月200元。先是每月一發(fā),后來兩月一發(fā),從2004年開始,變成了一年一發(fā)。2005年秋天,郜艷敏的母親患胰腺癌住院,她向?qū)W校提出把工資開出來,催了幾次都沒開,只好借錢回去了。等到母親病逝,郜艷敏從老家回來后一個月,工資才發(fā)下來。
2006年9月,新學期開學,上一年的工資應該發(fā)了,但到記者采訪時為止,郜艷敏還沒拿到。此時已被多家媒體報道過的郜艷敏去中心小學詢問時,學校領導說:“鎮(zhèn)上沒錢,有錢就給你發(fā)工資了。”
與郜艷敏被拖欠工資的事實可資對比的是:3年前,曲陽縣教育系統(tǒng)因為一名“百萬巨貪”——教育局局長郝成學而在全國名噪一時。郝成學上任教育局長1年半,家里的存款就增加了100多萬元。2003年6月,郝成學腐敗的劣跡東窗事發(fā),檢察人員從郝家共搜出1000多瓶酒,包括五糧液、茅臺及各類洋酒;搜出61張存折共206萬元的存款以及11萬元現(xiàn)金;他家的地下室堆滿了大米、食用油等,許多早已過期變質(zhì),足足可以裝滿兩卡車……
“郝成學落馬3年來,曲陽沒有專職教育局長,一直由一名副縣長兼任。據(jù)說是這個崗位‘太熱’,許多人‘想’,但人選不好選,只能先空著。于是出現(xiàn)了這樣的情形:這名副縣長不僅主管教育,還分管文化、體育、廣播、旅游等多項政府工作,精力分散;教育局一名書記負責全面,而又有一名副局長主管人事……”這是河北媒體近期的報道。
自從郜艷敏的事跡被國內(nèi)多家媒體報道后,有許多人給郜艷敏及下岸村小學捐款、捐物。一些指名捐給郜艷敏的錢,她也送給了更貧困的學生。但有人擔心郜艷敏會“貪污”這些錢物,今年6月份,鎮(zhèn)政府出面成立了一個慈善基金會,在媒體上公布了電話、通信地址等,全面接收外界捐贈,然而事實是,基金會成立后,捐贈反而減少了。
一位美籍華人給郜艷敏寄來了250美元,信上告訴郜艷敏“這筆錢是給你的,你可根據(jù)自己的感覺去使用”。
這筆錢由鎮(zhèn)里的書記、村里的書記和郜艷敏三方共同從銀行取出后,直接放進了鎮(zhèn)慈善基金會里。下岸村村干部和郜艷敏希望將這筆錢用來給村里修路,修通那六七里郜艷敏12年都沒有走出去的坑坑洼洼的山路,但他們跟掌握著基金會的鎮(zhèn)領導協(xié)商不好,那些錢取不出來。
今年5月30日《燕趙都市報》報道說:因該報此前所報道的郜艷敏當代課教師的經(jīng)歷,以及適齡孩子輟學、教育投入不足等問題,暴露了當?shù)亟逃芾聿块T的種種漏洞,曲陽縣有關方面為包“家丑”,竟決定取消下岸村教學點,不再聘請郜艷敏當老師。
消息披露后,上百名讀者致電報社,對曲陽教育局這一做法表示不滿。輿論壓力之下,曲陽教育局有關領導重新表示:尊重現(xiàn)實,下岸教學點暫不取消,郜艷敏老師繼續(xù)留任。
然而,相關的警報并未完全解除。12年前,郜艷敏初到下岸村時,因為怕這買來的媳婦跑了,她的一舉一動都受到婆家人的監(jiān)視。12年后,郜艷敏受到了另外一種監(jiān)視,同樣令她動彈不得。
下岸村村民們告訴記者,今年7月10日暑假前,縣、鎮(zhèn)干部在下岸村站崗40多天,阻擋前來采訪郜艷敏的媒體記者。這期間,除了去山外郵局取包裹,郜艷敏不能隨便離開下岸村。9月份暑假結(jié)束開學后,輝靈中心小學向下岸村教學點終于派來另一位女教師和郜艷敏共同工作,不過她的主要任務之一卻是注意來訪的記者,及時向鎮(zhèn)里報告。
在郜艷敏被截回村子,記者被人“護送”出下岸村而來到保定下屬的曲陽縣縣城后,有關人員對記者說:“你還是趕緊走,你不走,我們就一直跟著。”記者只好連夜趕到保定,大部分采訪只能在保定的賓館里電話進行。
采訪的最后,孤獨的郜艷敏在電話那端哭了,哭泣的郜艷敏說:“我不能預料以后會發(fā)生什么事情,內(nèi)心充滿了茫然。我就像一條飄在河心里的船,不知道該往哪里靠岸。”
她說:“我只想跟孩子們在一起,只要不開除我就好。如果等個一年半載,等媒體不太關注了,再開除我,我就只好離開我心愛的講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