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的合并
郭文貴前后出資18.91億元,控制了民族證券八成多的股份。但民族證券仍屬業內小券商,現金流有限。政泉的債務危機始終沒有真正得到舒緩,盡管曾開出了高達約25%的投資回報率,并提供地產項目的抵押,卻少有金融機構敢與之合作。
2013年春,急需盤活資產的郭文貴與同由河南起家的李友決定,開展另一單更為重大的資本運作:將民族證券與李友執掌的北大方正旗下上市公司方正證券(601901.SH)合并。
2014年7月21日,合并方案獲得證監會批準,8月初合并正式完成,合并后的方正證券第一大股東北大方正只有30%的股權,第二大股東政泉控股占股21.86%,以2014年12月方正證券的股價估計,郭文貴的持股市值達到200億元。
李友上世紀90年代曾經在河南省審計部門工作,彼時即與在河南做地產項目并屢屢拖欠銀行貸款的郭文貴相識,并曾替郭介紹過工行的關系,也因此覺得自己與“只會蓋房子的郭老七”不乏交情。兩人幾乎同時到北京發展,李友完成了從資本高手到成功企業家的蛻變,郭文貴則因劉志華等案,在商界人人敬而遠之,慣以特殊身份與背景恐嚇對手或利益相爭的合作伙伴 ,動輒翻臉,動用“手段”達到目的。精明的李友選擇與郭文貴合作,原本就是各有所圖,同床異夢,詳情則需等李友、馬建案情公布才能捋清。
一位與郭文貴有生意交集的人士向財新記者透露,在重組民族證券過程中,郭文貴與李友一度好得蜜里調油,郭文貴將馬建介紹給李友,三個人常常聚會。2013年5月,郭文貴無錢增資民族證券,通過方正集團旗下的方正東亞信托融資,絕大部分資金用于增資,抵押物是郭文貴政泉控股的地產項目及民族證券股權。2013年10月,方正東亞信托向上海銀行北京分行轉讓了這筆49億元、利率13%、為期兩年的債權。
此外,政泉控股還在平安信托、中誠信托各有25億元的債務,而信托公司背后又是一些商業銀行。根據方正集團向北大校方匯報的情況,政泉控股在方正的債務是80億元,實際抵押給方正集團的資產加股票約250億元。
兩家證券公司在法律上合并完成后,政泉控股即提出要在方正證券董事會中占據5席,并要求六大部門中的三個總經理職位,方正方面一口回絕:“四個董事席位可以給你,經營權就別想了。”遭到回絕的政泉控股此時意識到,自己所有的股票和資產基本都被抵押給了方正,還失去了對昔日錢袋子民族證券的控制權,郭文貴翻臉,對李友說:“這是你下套讓我鉆。”
此后雙方決裂,開始陷入由暗到明的口水仗乃至公開舉報,政泉方面曾提出用過橋資金解除抵押,以盤活被質押的部分股票和資產,但方正集團不配合。對于郭文貴和李友的合作,一位知情人的評價是:“刺猬和刺猬怎么可能交朋友?”早在民族證券與方正證券重組前,有熟悉郭文貴的人士斷言,郭文貴肯定會把李友趕走并控制公司,“李友根本不是郭文貴的對手”。
但李友并未束手就擒。一位接近北大方正的人士告訴財新記者,從2014年12月19日凌晨逃離北大博雅酒店,到今年1月4日被帶走期間,李友曾給有關部門寫信,舉報郭文貴和馬建。“李友把錢直接打到馬建家人的賬戶上,證據確鑿。馬建被查之后,他家人也有被帶走的。”
2015年1月16日,官方通報了國家安全部副部長馬建被調查的消息。消息人士稱,馬建最遲在1月7日就被帶走。
財新記者獲悉,繼馬建之后,其弟弟馬龍、前任秘書亦被調查,馬龍在一家金融投資機構當副總。馬建已被查出有6套別墅,6名情婦和兩個私生子,其中兩名情婦亦為安全系統官員。在馬建落馬前后,安全部還有至少兩名局級干部被帶走。據稱,有關部門調查發現,馬建親自掌握的一個處,居然擁有國內經濟犯罪大案要案的辦案及動用技術手段授權。在郭文貴、馬建的內外交攻下,安全力量被竊用為官商勾結的利器。該處有多名干部遭到調查。
魔鬼盟約
郭文貴所圍獵的官員中,包括一些“與安全部門有關系”的特殊人員,這增加了他本人的神秘性,也為其商業活動提供極大便利。
有舉報稱,郭文貴長期以來依靠他控制的河南裕達國貿酒店、北京盤古七星酒店接觸領導官員,利用酒店內的高檔娛樂設施、奢侈品和色情從業者進行拉攏腐蝕,并用隱秘的音像設備攝錄領導干部的不光彩一面,以此要挾。
郭文貴喜歡四合院,經常向朋友炫耀自己位于北京后海銀錠橋附近的四合院,裝修豪華,石材專門從意大利進口。一份評估資料顯示,這套3000平方米的四合院2010年時的評估價值為7億元。院子平時戒備森嚴,有20多個保鏢,出入車輛都是防彈車。郭文貴在此招待高層級的顯貴。
很多人還被他請去參觀盤古大觀頂層的空中四合院。盤古大觀公寓、酒店和商業三座樓的頂部,都加建了兩層坡屋頂復合式四合院,共12組。
北京市規劃委2010年2月22日公布的信息顯示,這些四合院是未經規劃許可而擅自修建的違章建筑,共增加違法建筑面積11297.62平方米,但經事后“運作”,也未讓拆除。坊間傳言,多位與郭文貴熟悉的領導、商人在盤古大觀擁有可鳥瞰奧運村的空中四合院。據悉,某官員的女婿、一位投資界的知名人士就買了一套四合院,但抱怨不能過戶。
多位接近郭文貴的知情者告訴財新記者,郭文貴總是笑臉迎人,但城府太深,乍見之下往往給人留下友善的好印象,下手卻十分老辣無情。
“圓臉、大耳朵,很有佛相,也經常對人說自己信佛,還說會氣功。”一位與郭文貴有過商業合作的“老江湖”稱,“但他說的話不可信,連自己的出生地都能編出不同的地方來。”
“老江湖”的說法還包括:郭文貴經常給人偷錄,所以也防范別人偷錄自己;很少離開自己的盤古七星酒店和四合院,即便參加公開活動,也提前通知不允許拍照,加之搞定了一些互聯網公司的大佬,很長一段時間,網上極少能搜索到他的信息,更難找到他的照片。
郭文貴不是不知道“魔鬼盟約”的險惡。在2006年“初嘗禁果”反敗為勝后,一位記者曾經采訪過郭文貴,郭文貴稱,自己去中紀委,兜里隨時揣著準備自殺的毒藥。當時他曾慨嘆:“做記者還可以憑良心,商人就像坐臺小姐。永遠不要經商。”
但他自己已經走得越來越遠。
如果從河南裕達國貿大廈算起,郭文貴在20年間構建了數百億元的龐大資產,雖然這些資產缺乏流動性和足夠的現金收益。他在2014年的胡潤百富中國富豪榜中以155億元的個人資產,從2013年的第323名(58億元身家)飆升至第74位。
目前,郭文貴已很長一段時間沒有音信。這會是他最后一次流亡嗎?
《財新周刊》財新實習記者 崔先康 記者于寧劉冉插圖|牛晨明2015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