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出去以后看見什么了?
韋昌進:陣地上到處都是放的我們的子彈和手榴彈,特別是手榴彈。在前線我們當時有一種寧愿我不要吃的,不要喝的,但是我們都要叫軍工,你保證我彈藥充分,而且我們把手榴彈的蓋子都打開了,把拉環(huán)一拽就可以扔了。
記者:就開始打了。
韋昌進:就可以投彈了。沖出洞以后,沿著往下的路線,一下子很快的幾步,朝著這個石頭一下?lián)淞诉^去,硝煙特別多,幾乎就看不見了,風一吹以后,飄了,能看到在那個硝煙爆炸的一瞬間,能看到一個人影,看到有幾個人影黑糊糊的朝我這,我就拿著手榴彈對著那里,我也不管你是什么,在那時候也來不及考慮了,反正是不是人,就用手榴彈投過去,好像沒動靜了,我說有沒有炸死也不知道,也看不見,正好一看旁邊還有兩個爆破筒,我拿著爆破筒又對著他,扔了一下。
當打退敵人的第一波進攻后,韋昌進開始呼喚戰(zhàn)友,他發(fā)現(xiàn)戰(zhàn)友苗廷榮沒有負傷。在無名高地上已經(jīng)堅守了兩個月,韋昌進對敵人的套路也漸漸摸清楚了,他知道,敵人的炮擊又將開始,他叫上苗廷榮趕緊返回貓耳洞。
韋昌進:就當我們向洞口接近的時候,敵人炮彈又一陣火炮蓋過來了,這時候就有一發(fā)炮彈,就在我們倆不遠的地方爆炸了,轟的一聲,其實當炮彈的聲音炸響的瞬間,我又感覺到有個東西迎著我的面,撲了過來,當時鋼盔就掉了,手就自然地朝著臉上這個地方,按過去了,一按著這邊手心里按了一個肉團子,血肉模糊的,有沙、有血,我一看不好,臉上被彈片削出一塊小肉疙瘩,當我意識到這的時候,我就沒有多想,我說這么點東西,命都快沒了,還在乎這個,當時心里就是,我扯了它吧,可我一扯的時候,當時疼得我,就是這個眼窩袋有個筋,這時候我知道可能是我的左眼睛掉出來了,當我意識到是眼球的時候,既然是眼球,我又把它塞回去。
左眼球被炸出,韋昌進顧不上疼痛,咬緊牙關(guān),把眼球往眼窩里一塞,拉起苗廷榮迅速轉(zhuǎn)移到貓耳洞中。他發(fā)現(xiàn)戰(zhàn)友苗廷榮身上多處被彈片擊中,兩只眼睛幾乎失明,已經(jīng)處于昏迷狀態(tài)。這個時候,他覺得右胸、右腿都疼,其他戰(zhàn)友開始為他和苗廷榮包扎。但還沒包扎完,敵人又上來了。
記者:判斷會有多少人?
韋昌進:至少有十多個,到二十個人左右。
記者:那個時候給你們的選擇有什么?
韋昌進:在這個時候,我就對吳冬梅喊了一聲,我說冬梅你不要管我了,守住陣地要緊,聽了我的話,很愣愣地,直直地看了我一眼,大概有好幾秒鐘。
記者:這目光里面是什么?
韋昌進:我感覺到既有對我,看我受傷,甚至我覺得也有一種,我們對戰(zhàn)友一種,或者告別,或者什么,毅然決然的一種感情交流,然后他看了我一眼以后,我當時什么也沒說,就看著他,他拿起沖鋒槍,一個箭步就沖出去了,在我的戰(zhàn)友向敵人沖出去的時候,一發(fā)正面火炮,打中了我們的哨位洞口,當時無數(shù)塊石頭瞬間就坍塌了,我和苗廷榮兩個人當時就被埋在石縫間了。
記者:他有沒有受傷?
韋昌進:我一看漆黑一片,我就知道戰(zhàn)友吳冬梅生命就受到危險了,我就大聲喊他,吳冬梅,吳冬梅,但是不管我怎么喊,再也聽不到戰(zhàn)友的回答,他當時就被瞬間坍塌的無數(shù)塊碎石,砸向了他,他就這么默默地把自己年輕的20歲生命,他是和我一年當兵的。
記者:就沒了。
韋昌進:就這樣留在了我們那片紅土地上。
一位戰(zhàn)友犧牲了,另外兩位戰(zhàn)友也失去聯(lián)系,6號哨位就剩下韋昌進和苗廷榮兩個人。韋昌進拖著血肉模糊的身子,艱難地爬到洞口。左眼受傷了,他用右眼透過石縫注視敵人的動靜,用報話機向排長報告。從上午9點多到下午3點多,我軍炮兵根據(jù)韋昌進報告的敵情和方位,一連打退敵人8次連排規(guī)模的反撲。漸漸地,韋昌進因為失血過多,一會兒清醒、一會兒迷糊,在無名高地上的片刻寧靜中,韋昌進意識到了犧牲的可能。
韋昌進:因為當我受傷的時候,我就覺得1985年7月19號,可能就是我的忌日。
記者:那會是一種什么感覺?
韋昌進:當時很想我的母親,在那時候,我腦子里在那個時候就恍惚,腦子里就像放電影似的。
記者:您當兵的時候,有沒有想到有一天會打仗?
韋昌進:想到了,為什么說想到了,當年我要當兵,我在家是長子,又是獨子,我父母就我一個兒子,下面還有三個妹妹,在農(nóng)村來說,應(yīng)該說是家里的頂梁柱,而且又是高中畢業(yè),從他們內(nèi)心來說很不希望當兵,所以知道我偷偷報名而且體檢通過了,要走了,他們知道了以后,找了我很多親戚朋友,把部隊的艱苦,部隊的環(huán)境的惡劣告訴我,當時就說,你看,剛剛邊境還打了仗,說很有可能你們現(xiàn)在說不定去了,還要打仗。
記者:但是您還是走了。
韋昌進:父母為了不讓我當兵,當時給我買了一塊鐘山表,又買了一個自行車,你知道可能在那個年代,真是傾盡全家的所有。
記者:父母就那么挽留你,但是還是沒留住。
韋昌進:我也說不清,為什么腦子里,就有這么一個念頭,就是想當兵。
記者:在7月19日那一天,你也意識到了,這可能就是最后一天。
韋昌進:對,當兵以后可能再也不能回到家鄉(xiāng)的土地了。
韋昌進:有一種遺憾。
記者:對不起父母。
韋昌進:我當時就想,即使今天走了,至少對我父母也是一種很好的安慰,他的兒子在衛(wèi)國的戰(zhàn)場上,沒有給他們丟臉,他在家鄉(xiāng)的父老鄉(xiāng)親面前,他能抬起頭來,會感到有尊嚴。
韋昌進在洞內(nèi)迷迷糊糊地躺著,這時,報話機里傳來排長的聲音,告訴韋昌進和苗廷榮,由于敵人的封鎖,我軍無法及時增援,命令他們堅守到天黑。
韋昌進:當時我就跟他說,排長你放心,我說我就是死,也要死在戰(zhàn)場上,也要想辦法把陣地守住,說完以后我當時想,苗廷榮,他還能不能醒過來。我就跑他身邊,拼命搖他,一邊搖著一邊喊,苗廷榮,我拼命地晃悠和呼喚中,他突然醒過來了,他啊一聲,我聽他啊一聲,我就覺得一下子倍感一種力量,戰(zhàn)友活過來了。
記者:有伴了。
韋昌進:有力量了,他說我怎么看不見你,我又把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說我看不見,我就看到他淚水就流下來了,我說我感覺快不行了,我就跟他說,剛才排長來報話機告訴我們說,希望我們能夠堅持到天黑,我說我感覺不行了,我要犧牲了,你還活著的話,你要堅持下去,他說好,你放心,我一定和你一樣,死也要死在陣地上。我聽了這話就一把把他抱在懷里,我們倆。
眼前的場景,似乎和韋昌進小時候看過的電影一模一樣,他和戰(zhàn)友已經(jīng)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不知過了多久,洞頂和洞口邊傳來碎石滾動聲和敵人的說話聲。韋昌進猛地意識到,敵人已經(jīng)爬上了陣地。
韋昌進:如果敵人一旦發(fā)現(xiàn)我們,他們很快幾步,就沖到我們洞口去了,那我和苗廷榮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候,我們陣地也就失守了,我就完成不了剛才排長我答應(yīng)的我要守到天黑,把陣地交給剩下的戰(zhàn)友,我怎么辦。我說就是我死,我也不能讓你撈個便宜,我一看旁邊還有幾顆手榴彈,我把手榴彈拿過來了,一旦你到了洞口,咱一塊去見馬克思去。
做好與敵人同歸于盡的準備后,韋昌進拿起發(fā)報機,向排長報告方位和敵情,請求炮火對他所在的地方進行覆蓋。像電影《英雄兒女》中的王成一樣,他向排長喊出了“向我開炮”的請求。
韋昌進:我休息一會也有點力氣,我就給排長喊了,排長排長,我是7號,敵人已經(jīng)上我這里了,請求炮火向我開炮。然后我又接著說,為了勝利,為了陣地,向我開炮。當時排長一聽就急了,他說,你等等啊,我馬上組織戰(zhàn)友增援你,不愿意看到,我們自己戰(zhàn)友,在自己的炮火中犧牲,所以他還想向上級匯報,組織部隊進行增援,我急了,為什么?這時候當我一呼喚,發(fā)出聲音了。
記者:敵人就看見你了。
韋昌進:敵人知道了,他就知道我的位置了,沖鋒槍對著我就掃過來了,有人朝這扔手榴彈,當時手榴彈就在洞口炸了。
記者:所以你這個音調(diào)都得變了吧,再喊的時候。
韋昌進:對,我就問我排長,我說是我命重要,還是陣地重要?我說來不及了,趕快打。
記者:你怎么會說出那番話?
韋昌進:喊出向我開炮的時候,我沒有想到什么王成或者英雄兒女,我只是覺得,對準我自己打,才有可能把上了我這個哨位的,這些敵人打死,或者打下去。
記者:政委,你當時有沒有想到,我這么年輕,不到20歲,我這條命交出去了,我換回來的是什么。
韋昌進:在我腦子里,并沒有說一定要打死多少人,消滅多少,我才好像夠本,你不要上我這個哨位,這是我的領(lǐng)土,我就是這么一種強烈的想法。
記者:其實這就是守土有責。
韋昌進:對。
大約過了幾分鐘,一陣猛烈的爆炸聲在哨位響起,洞里彌漫著濃濃的硝煙味。躺在洞口邊的韋昌進能聽見炮彈皮在空中飛濺的聲音。由于我軍的炮火覆蓋及時,陣地保住了。萬幸的是,由于有石頭擋著,炮彈沒有炸到韋昌進所在的洞口。
記者:您堅持到了最后,履行了自己跟排長的承諾,守住了。
韋昌進:后來喊完那個向我開炮,好像人一下子整個就完全……也不能說是精神崩潰了。
記者:沒勁了。
韋昌進:一下子整個人睡著了,像是昏過去了。
晚上8點多,韋昌進聽見洞口有扒石頭的聲音,還有人叫他的名字。他掙扎著想爬起來接應(yīng),但流血過多和多處負傷讓他不能動彈。韋昌進告訴增援的戰(zhàn)友,苗廷榮雙目失明,已經(jīng)昏迷了一天,堅決要求他們先送苗廷榮下陣地。
記者:那時候求生的欲望,強烈不強烈?
韋昌進:強烈。
但是同時我也很理智,我覺得我可能已經(jīng)沒有希望了,我就跟張元祥、李書水說,我說你們先把苗廷榮抬走吧。
記者:為什么?
韋昌進:我覺得可能苗廷榮,也許他比我生還的可能性更大,所以我說你們先把他抬走,當時在我再三堅持下,最后李書水拉著,背著他,趴在他身上,慢慢地爬著。
記者:什么時候把你救下去的?
韋昌進:大概到了夜里,我的感覺應(yīng)該12點左右,又來了后面五個戰(zhàn)友,來了以后,張元祥他一個人又把我背在他身上。
記者:救出去了。
韋昌進:一步一步爬著爬到了排指揮所。
韋昌進全身共有22處傷口,由于傷勢過重,韋昌進昏迷了7天7夜,被輾轉(zhuǎn)送到后方醫(yī)院治療。住院期間,他大大小小經(jīng)歷了十幾次手術(shù),至今韋昌進仍有4塊彈片沒有取出來。后來,韋昌進到北京做了眼部手術(shù),左眼植入了義眼。1986年2月,他再次進入老山前線。隨后在當年的6月8日,隨著部隊回到了濟南,現(xiàn)在擔任山東省棗莊軍分區(qū)政治委員。
記者:作為一個親身經(jīng)歷過戰(zhàn)爭的人,您怎么看今天的和平?
韋昌進:我覺得只有每一個軍人,盡到自己的義務(wù),才能實現(xiàn)真正的和平,軍人就是為了和平而生長的,而不是為了戰(zhàn)爭。
記者:這是親身經(jīng)歷過戰(zhàn)爭之后,才有的這種感受吧?
韋昌進:對。我最大的愿望,我們的祖國,我們的民族,永遠沒有戰(zhàn)爭,但是如果有戰(zhàn)爭的話,作為一個軍人,我們就要扛起我們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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