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物語
一些傳統的生活習性,依然刻在每一個泉州人的骨子里。比如西街,這條古老的街道上,很多臨街店鋪還在使用那些木制的連排老門板;雜貨鋪店,老板娘手里擺弄著的還是脫了漆的舊算盤,噼里啪啦地算著錢;而無論是用來盛面線糊,還是裝幾個春餅、煎包,端在顧客面前的,都還是上世紀80年代常見的薄薄的搪瓷碗。住在古巷老街里的人們,始終以他們最習慣的生活方式,紀念這里的一切。
一個小朋友從道才巷活潑地跑過
它是離我最近的一座風雪驛站
——舒婷,50后
40多年前,舒婷第一次踏進西街舊館驛的石板路,她一輩子都忘不了,自己是如何在這座迷宮式的三進兩落大厝里穿梭:跨過盈尺高的木門檻,在古井邊洗臉,坐著硬條凳,喝手制新茶。家的味道彌漫在這些被刷洗得木紋斑駁的中案桌、影壁、窗欞上;寫在微微發黃的字畫里;刻在龜裂的方磚間;繪在天井藍釉花盆里的官蘭上,鑲在滴水檐的青苔上。
15年前,感慨于父親的去世,舒婷和丈夫帶著16歲的兒子再次返回老家泉州,履行一種類似成人禮的儀式。那幾天,她和大多數泉州人一樣,聽南音、逛梨園,嘗大排檔的牛肉小吃,吃東街肉粽、面線糊,幫丈夫試穿“七匹狼”西裝,給孩子物色“匹克”旅游鞋。
回去后,她寫了這篇《籍貫在泉州》的散文。1300多字的文章末尾,她這樣說自己的故鄉:“在漫長的種族遷移中,它是離我最近的一座風雪驛站,幾代人從這塊熱土汲取的能量,吸引我,像指南針一樣總朝著它的方向。此生,我的籍貫是泉州。”
祖宅象征著一個家族的根
——龔書涵,40后
舊館驛內,至今保存著許多古色古香的閩南古厝。這里曾經是古代驛吏或來往官員歇宿、換騎之所,巷內大宅里曾走出過諸多賢達。舒婷(原名龔佩瑜)就是從其中著名的“舊館驛龔”走出來的。
舊館驛24~26號,是龔家大宅。三開間的龔氏古厝曾有三塊“文魁”匾高懸,屋主龔維琨曾是清道光年間翰林院編修、咸豐壬子科鄉試舉人,他的兩個兒子丕鋮、丕翹皆通經學,繼承父業,后人則多以教書為業,成為泉州城里有名的書香門第。
這些年,龔家人大多都搬離西街,龔宅當年的味道漸少。房子租給了外地人,整個祖厝和一旁的房屋,被一扇鐵門硬生生地隔開來。饒是如此,祖宅始終還是龔家人感情的維系。65歲的龔書涵(舒婷的堂哥),打記事起就住在象峰巷。他還記得,前年春節,舒婷以及廈門其他的龔家人一行40多人來到祖宅,其中七成人他都是第一次見,但坐在祖宅里,說著祖宅當年的趣事,大家一點都不生分。
龔書涵說,祖宅象征著一個家族的根。他拿自己父母舉例道,雖然他們早年就已搬到外地去住,但母親當年臨盆的時候,還是“執著”地回到祖宅里生下了他。
就是想要記錄這一份存在
——陳敬聰,50后
陳敬聰走訪了333條古街巷
龔書涵描述的這份“執著”,是所有泉州人的“通病”。這些年,陸續有年輕人從老街巷搬了出去,但每逢一些傳統習俗時節,他們依然會回到老宅去“履行義務”。西街片區,斑駁老舊的古厝大門上,總能看到嶄新的“喜”字貼出來。
人們用各自的方式去紀念自己身邊的老街巷。去年3月起,泉州政協委員陳敬聰,從西街孟衙埕巷出發,花了足足一年半的時間,用自己的雙腳丈量這片神奇的土地,拍下古城老街巷的身影。本月底,他的《泉州老街巷》畫冊即將正式出版。泉州市地名辦評價,他走過的333條老街巷,構成了泉州老街巷的最完整資料。
333條巷子,尋覓的過程是很不容易的。有時,為了拍到一張好的照片,能如實反映街巷故事的照片,陳敬聰需要跑上好幾趟。他說,自己的出發點很簡單:就是想要記錄這一份存在。隨著城市化進程的加快,他想記錄下這些街巷的現狀,勾起后人對它的記憶。
比如,明代,朝廷曾在泉州設織染局,地點設在東街門樓巷,這也是泉州作為“海絲”起點的有力佐證之一。但1937年后,街巷里早沒了“門樓巷”這三個字。他擔心,再過幾年,年輕人會忘記這段歷史。
你不必知道終點在哪
——黃強,80后
讓人欣慰的是,越來越多的年輕人,開始關注老街巷。這些年,還陸續有年輕人搬回老巷生活,搞些文創開發。2011年,住在鯉城區文化宮畔的80后男生黃強,在一次與朋友的聊天中,萌生了走街串巷的想法,決定在微博上宣傳家鄉的美好。
他從家對面的祖師巷走起,花了2年多的時間,走了老城區150多條巷子,完成“刺桐百巷”的手繪地圖。他這樣描述自己的樂趣:走進一條小街巷,你不必知道終點在哪,就隨便走一走,會有“巷中巷”的驚喜等著你。
80后泉州女孩思亞,今年3月份也開始了對老街巷的走訪,并以“我的鄉愁”系列,記錄在新浪博客。激勵她的,是電臺曾播過的一句片花:想以我的雙腳,走過泉州的街頭巷尾。她的博客已經更新到第144篇。
思亞的第一條巷子從連理巷走起。這是泉州的一條愛情路,歷史上“連理生韓琦”的遺址,如今的痕跡只剩下巷口的一塊石碑。行走中,她感慨良多:老街巷里許多民居,如今都租給了流動人口,缺少應有的保護。比如,蔡清故居,已算是西街片區中保護較好的名人故居了,但仍有臟亂雜的現象存在,她自述“常常一邊寫著一邊流淚,一想起曾經的輝煌,再對比現在,怎能讓人不心酸。”
那里藏著泉州的靈魂
——80后,思亞
《泉州老街巷》畫冊即將面市
為什么要紀念這些老街老巷?思亞心里有好多個“答案”。一會兒聊聊傳統文化,一會兒又說說“海絲起點”,講到最后,思亞略顯傷感地反問,你有沒有發現,隨著城市改造的過程,許多片區改造完,卻找不到泉州的靈魂了?
“而當你走過西街,走過城南,就會找到真正的泉州!”她說,希望等她做完這些系統的記錄,以后,人們想要查找哪一條巷子,就可以直接了解那條巷子的故事。
思亞這種紀念方式,與忙著籌備出版《泉州老街巷》畫冊的陳敬聰,不謀而合。作為政協委員,陳敬聰決定將他們的想法付諸更多行動。他今年準備提案建議,保留鯉城老城區的地名記憶,在一些有意義的歷史街區,通過另一種形式,將這些地名有效地保留下來。
事實上,泉州的官方,對每一次地名的命名也從來都是很尊重的。前不久,泉州剛初步敲定,東海學園內,泉州一中前道路的命名,就叫一峰路,延續當年一峰書院的歷史。
人們紀念老街巷,是對生活的尊重。時光改變了它們的顏色,卻改變不了一代代人心中綿延著的情懷。
本期參考書目:《泉州古城踏勘》、《泉州市地名錄》(1982年版)、《鯉城區志》、《泉州地名略談》(陳泗東,197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