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安豐州“周井堡”一直是歷史遺留的一個謎,它的建置要早于三國時期吳國建立的東安縣,可謂歷史悠久;在豐州至今有古碑、文獻、門牌、聯對、族譜等物證實它的存在;現場踏勘發(fā)現疑似“周井堡”的具體遺址……
本報記者 吳拏云 通訊員 王贊成 蘇歆悅 文/圖
“周井”古石刻立于道旁
“先周井,后豐州”
步入南安豐州,就像誤闖入一部歷史劇中,那一間間古廟祠堂才剛從酣睡中醒來,升騰起饗食凡世的塵煙;一塊塊青石碑已傲立于街衢前,揮灑著數典江山的風采;這里的古街老巷是沉默的,但沉默比黃鐘大呂更具持久生命力,逝去的歲月在一些建筑物的老構件上會得到追問,并且獲得延續(xù)。豐州古鎮(zhèn),一隅之地,厚重東南。新石器時代遺址、六朝古墓群、蓮花峰、石亭寺、九日山、陀羅尼經幢、慈濟宮、姜相墓、韓偓墓等眾多古跡文物的存在,使得豐州彰顯出與眾不同的地域感與歷史感。
在豐州鎮(zhèn)民間流傳著“先周井,后豐州;有豐州,才有泉州”的說法。南安置縣早,三國時期,吳國便于永安三年(260年)在豐州建置東安縣。西晉時改稱晉安縣,南朝梁改為梁安縣。南朝梁天監(jiān)(502-519年)中,置南安郡,為全省三郡之一,轄興、泉、漳三地。隋開皇九年(589年)改郡為縣。唐武德五年(622年),置豐州,在南安縣,州治設在今豐州鎮(zhèn)。貞觀九年(635年),并豐州入泉州(今福州)。唐嗣圣初年(684年),分出南安、莆田、龍溪三縣置武榮州,南安縣城豐州為武榮州治。
如此算來,豐州從建制迄今,已歷1700多年。那么“周井”到底是什么,比豐州建制還要早的它又是何時出現的呢?這是一個長期以來困擾泉州地方文史學者、建筑學家的問題。最近,記者特地趕往豐州,實地對“周井”遺址遺跡展開調查。
1993年復建的北門牌樓上題“拱華挹翠”四字
古碑印證 宮堡方位
現今所說的“豐州古城”所在地,地勢平坦,距泉州古城(鯉城)西郊約5公里,為“郡城襟喉”(明代黃養(yǎng)蒙《南安新城記》)。但現存遺址的這座城乃宋后始建,舊無城垣。明嘉靖三十八年(1559年)倭寇侵襲,才甃石為城。城辟四門:東曰熙和、西曰平成、南曰文明、北曰拱華。清順治十三年(1656年)擴建,四門易名為富春、豐樂、武榮、長壽。1939年,日機轟炸豐州,城毀。今城垣無存,僅遺存有城壕、城區(qū)宅舍、主干街衢及坊巷脈絡。1993年復建北門牌樓,上題“拱華挹翠”四字,視為紀念。
根據當前的文物遺存、地質勘探及人居文化學的分析,豐州歷史上存在過兩座古城,除了上述那座外,另一座便是“周井堡”(即民間所稱“周井”)了。
在豐州古城西北方向約2公里地的泉永德古道附近,我們看到立有“碑記”石碑一方。據當地老者介紹,該石碑為《周徐孝子父母封塋碑記》是清代古物,原立于此地偏東約150米處的古道旁,因周邊工程施工才挪至此處。此石碑里面為舊碑,碑上有裂紋,外面則被后人飾以礱石外框加固,底座上還刻有“2015年春”字樣,應是重立之年份,碑刻上的字似有重新鎏金裝飾過。只見石碑上寫道:“豐州北郭郊外桃源宮崇奉周徐太尉上公,周徐從父母姓也,離數武曰周井堡,里余曰烏石山,又二里曰法華山,世傳有太尉公井其,父母封塋在馬塋,側有化石身。據府志載,唐貞觀時有徐道示寂烏石山其即是歟。公居周井堡性純孝,嘗從唐王出征成神,后曾救唐宮火褒封太尉。居人塑像祀之,祈晴禱雨捍患御災靡不響應……”此石碑最后落款為“光緒戊戌年季夏之月 吉置桃源鋪諸 董仝立”。
從石碑上可以看出:豐州桃源宮內奉祀著一位“周徐太尉上公”,桃源宮與周井堡相距僅“數武”,一里地外有烏石山,二里地外有法華山。南安文史愛好者王贊成表示,“武”在古代曾被用作度量詞,古以六尺為步,半步為武,唐代一步則等于五尺。如果按照唐代的算法,“一步”約為1.5米左右。烏石山、法華山現今俱在,與如今桃源宮的距離正好與碑文所記相符,由此可以看出,傳說中的周井堡確實存在,而且就在桃源宮附近。另外,碑記中還稱,清光緒二十四年(1898年),鄉(xiāng)人在烏石山曾發(fā)掘出玉鐎斗、瓦虎等物。這表明,那里可能有一座等級規(guī)格較高的墓葬。
“懷古亭”為路人帶來思古情緒
民居以“周井” 為門牌
桃源村位于豐州鎮(zhèn)區(qū)北部,即“豐州古城”北門(長壽門)外,村民多為傅姓。桃源宮在桃源村內,為唐光啟年間(885一888年)威武軍節(jié)度招討使傳實所建,該地舊稱桃源鋪。桃源宮,面闊三間,兩進。宮門匾額“桃源古地”楷書四字。天井正中有北宋天圣三年(1025年)所建石塔陀羅尼經幢一座。宮內奉祀唐太宗李世民,故又稱為“唐王宮”。史傳傅實入閩時,僖宗賜其太宗圣像一幅,故建廟供奉,今宮內尚有壁畫記述此事。桃源宮除了祀奉唐太宗及開唐四名臣外,頂廳左殿還供奉觀音,右殿供奉田都元帥;下廳左殿供奉文武尊王,右殿供奉周徐太尉上公(亦稱境主公)。至于這位周徐太尉上公是誰,村民無法說出其準確身份。但傳說,唐貞觀年間,周徐太尉從軍隨唐王李世民東征西討,為大唐帝國立下汗馬功勞。后來告老返鄉(xiāng),大唐皇帝便封他為“太尉居人”。古今太公大旗上皆書“唐敕封正一品周徐太尉上公”。不過,經過清光緒二十四年那次發(fā)掘,桃源村民開始稱呼“周徐太尉上公”為“太公”。村民認為,“太公”即為“周井堡”之“堡主”,也是桃源鋪的境主。
桃源宮大門口有舊時對聯“桃茂仙坊芳自源,源通周井澤宜長”。此聯以“桃源”二字藏頭,從其中“桃茂仙坊”、“源通周井”及前述的《周徐孝子父母封塋碑記》來看,“周井堡”似與桃源宮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
沿桃源宮口古官道向北行走約300米,有山門曰“懷古亭”,旁有石碑兩方,記錄1989年建亭及鋪路事略。亭柱聯寫著“周井洞天物華天寶,桃源古地人杰地靈”。亭上還有記事青石匾題書“懷古亭記:周井古堡為晉前人文勝地,脈發(fā)雙陽,蓮峰獨秀,巔有八瓣石蓮,石亭朝陽,登階放眼,溪光曙色幽雅,蔚然大觀。于是人文薈萃,聚秀宴游于此,有石刻多處,韓偓、朱熹曾寓于傅巖(地名),半山有歐陽行舟、黃河清讀書處,懷古亭南有文英棲、神仙坊,愛蓮閣旁依三會宮、陀羅尼經幢、桃源古地,北有徐道人遁化勝跡……”穿過“懷古亭”不出幾十米,可見一方石刻,長約80厘米,寬30厘米,厚10厘米,楷書“周井”二字,附近的民居多以“周井”為門牌。據王贊成介紹,這里舊稱“周井尾”。按照閩南話的釋意,這里應該是周井堡最邊緣的地帶或者是它的外圍。離這不遠的民居間還有一口井,井中泉水清冽,井口有抽水管道數條,村民稱它為“周井”。但因屢歷修繕,己難看出它是古跡。不過,我們還是可以直觀地感覺到,“周井”的氛圍在村中這一角落,非常濃郁。
水尾宮不大卻很受村民的重視
禁越“水尾宮” 習俗
在桃源傅氏及其衍派的宗支族譜中,都有傅氏先祖與“周井”或“周井尾”的記錄。
《傅氏坎井續(xù)修宗支圖譜序》載:“先世自銀青光祿大夫威武軍節(jié)度招討使仆射公實,于唐光啟中由光州固始從王潮入閩,因家于泉之仁風門外鸞歌里皇山下時遭五季擾掠,俗尚浮屠誑誘舍其居宅以為護安院,而另擇于武榮之周井尾。”
1927年的《南安傅氏重修大宗祠記》載:“有唐之盛外人稱我華族為唐人胡越一家,古所未有及其季也,車馬戎兵蠻荒不靖時分,鎮(zhèn)泉郡為我始祖銀青仆射公官威武軍節(jié)度使有功德民賴以寧,后舍宅禪林易居周井,自唐迄清歷劫幾千余年……”
這些族譜大多記載了傅實從泉州仁風門外遷居周井(周井尾)一事。
有一點值得注意的是,離周井角落400多米處,有一座水尾宮,內祀地藏王,據傳上世紀50年代廈門大學考古隊曾在此發(fā)現晉代古塔構件。宮前有一方小水潭,以北門街右側水尾宮為界,南屬桃源鋪,北屬二十一都。明代,南安縣分設八鋪四十六都,桃源鋪是城外四鋪之一。據村民介紹,水尾宮南北兩地的古風習俗有明顯區(qū)別,如周井角落的迎娶送嫁及逝者出殯,是決不可向南逾越水尾宮地界的,而南邊桃源鋪的居民卻不受此約束。
泉州市南建筑博物館建筑學專家陳凱峰表示,在鄉(xiāng)村中有不少類似的“水尾宮”,“水尾”即一地的“出水口”,在中國傳統(tǒng)人居觀念中,“水口”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概念,“水口乃地之門戶”,先民對于“水口”的處理也格外重視。不逾越水尾宮的習俗,也許就是對這種處理“水口”方式的尊重。依此推論的話,或許曾有周井堡人在此治水,并獲得了后人的推崇。
《周徐孝子父母封塋碑記》是清代古物
漢代移民 聚居建堡?
王贊成認為,從諸多歷史遺存、地方族譜文獻來看,周井堡的地理位置已浮出水面,它與桃源宮比肩為鄰,在今周井角落的南側居民區(qū)內。“周井堡”并非以一口井來命名,而是按照周禮“井田”的方式來構筑的居住區(qū)。《春秋·谷梁傳》稱:“古者,三百步一里,名曰井田。井田者,九百畝,公田居一。”但從目前周井堡的遺存來看,其規(guī)模并不大,面積可能要稍遜于明清的豐州古城。
周井堡的建造要早于豐州建置東安縣,所以應該在晉人南渡之前就已存在,那么可能是在什么時期呢,而且為什么稱之為周井堡?
陳凱峰指出,“堡”的概念出現要早于“城”,歷史上是先有堡,然后有城,這在“仰韶文化”、“龍山文化”這兩個著名新石器時代文化遺址中已獲驗證。氏族部落最初設“堡”的目的,主要是用來“防寒避雨御蟲蛇”,他們將堡視為一種保護體。堡的體量要遠小于城,所以隨著時代的發(fā)展,堡、寨都逐漸向城鎮(zhèn)、城邦過渡。至于周井堡出現的年代,陳凱峰認為可能是在漢末。
漢元鼎五年(前112年),閩越叛亂,漢武帝率軍平息,以“東越狹多阻,閩越強悍,數反復,詔軍吏皆將其民徙處江淮間。東越地遂虛”(見《史記·東越列傳》)。漢始元二年(前85年),從深山里逃出來的閩越族自立“冶縣”,得到漢朝承認。漢末至東晉,北方戰(zhàn)亂,生產遭受嚴重破壞,南方相對安定,中原漢人逐漸零星地通過陸海兩路進入南安,沿江而下尋找宜居之地。最后有可能在豐州一地,找到了他們理想中的家園,并在這里建造了周井堡。周井堡北靠葵山、南依江流(即后來的晉江),與古代人居觀中的“背山面水”、“前有照,后有靠”理念不謀而合。不過,由于年代久遠,缺乏充足證據,周井堡的起源至今只能算是個“模糊概念”。
“井”與“堡” 分屬兩平臺?
新中國成立至今,整個泉州地域已發(fā)現百余座兩晉南朝墓,絕大多數的墓葬分布在今南安豐州一帶(范佳平、黃緯《泉州六朝隋唐墓》)。豐州古城附近,在歷次考古中,發(fā)現的這一時期古墓有90余座。現今閩南發(fā)掘出最早的古墓——太康五年西晉墓就是在周井堡附近被發(fā)現的。
在豐州的踏勘發(fā)現,以桃源宮口為界,桃源街的南北方向各有一處明顯的陡坡,桃源宮東面也有一處幅度較大的陡坡,三個陡坡至桃源宮的距離相似,大約80米。三處陡坡的橫向空間有道路或小巷作為明顯的邊界。三處陡坡各自外延約80米內,情況類似,而且作為界線的巷口迸路有多處古石敢當作為標志。
踏勘表明以桃源宮為核心的半徑160米以內,有兩層平臺,居中平臺以宮為核心。第二層平臺與外圍地,都有明顯落差,最深達1.5米,且其南北邊界分布有池塘、河溝及低洼地。這兩層具有明顯層次的平臺,小巷縱橫,布局著各時代的古民居及宗教場地。這兩層平臺是否就是人們所說的周井堡遺址呢,甚至是在“井”的基礎上建有“堡”呢?如果是這樣的話,“井”與“堡”就該被區(qū)分開。這值得詳加勘查。
追溯歷史,周井或周井堡對研究泉州城池起源與遷建具有重要價值。周井附近存在的遺跡遺址的規(guī)制符合《周禮·考工記》所載之規(guī)劃布局。
那么周井有多大呢?“井”在先秦至漢時期為縣轄下行政區(qū),相當于今日之鄉(xiāng)鎮(zhèn)或街道辦事處。早在東安縣建置之前,豐州地即有“井”的編制出現。《漢書·食貨志》載:“理民之道,地著為本。故必建步立畝,畝百為夫,夫三為屋,屋三為井,井方一里,是為九夫”。“一里”的長度,曾有專家算出,漢唐的一里等于415.8米,此即“一井”的周長。
可以推斷,豐州建置東安縣(260年)前,周井是移民聚居之地。后來,因人口數量不斷增加,才設置東安縣,并嚴格按禮制進行布局配備各種功能區(qū),其面積大幅超出原來周井堡的面積。
豐州地現存的周井遺址,坪埔臺地平坦,層次分明。周井的占地面積究竟有多大?可供參考的有幾處,如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發(fā)現的武夷山城村閩越王城遺址,面積約0.4平方公里;北宋豐州“柳城”遺址,面積約為0.3平方公里;明清的豐州古城址面積約為0.6平方公里。按理說,周井的面積應接近閩越王城遺址或“柳城”遺址的占地面積。
記者手記
城居演變關系歷史
泉州境內自然山水環(huán)境的變化,晉江流域的城居演變,雙溪合流后豐州地域的北、南兩座“古城”,再到后來的“泉州古城”,一系列的歷史進程無不息息相關,首尾呼應。周井堡,這座在正史中“無可考”的神秘聚居點,仍待進一步揭開它的面紗。而它,在泉州地方史中的作用,也會日漸凸顯。(吳拏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