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麥麥 天真 圖 / 施養嘗提供
“后悔嗎?”
“不!從來沒有過!”
△ 女兒出生后,洪金喜老師帶著女兒下鄉表演
燈已經關了,施養嘗突然推一推身邊迷迷糊糊的洪金喜:“你晚上那句臺詞這樣唱,會不會更好點?”說著,趕緊跑去開燈,把他趁黑琢磨出來的新唱腔和新動作演練了一遍。洪金喜也跟著興奮起來。一輪新的切磋開始了。
一切恍如35年前。
施養嘗17歲,洪金喜15歲,都是晉江人,同一年被招進同一個高甲戲劇團。兩人的第一場戲,是《穆桂英破天門陣》,一個演楊宗保,一個演穆桂英。人生就像劇情一樣發展,他們日久生情,戲里戲外成了夫妻。
“如果不是愛唱戲,我才不會嫁給他呢。”
△ 右二為洪金喜老師20多歲的劇照
洪金喜老師半開玩笑的這句話讓我有點不知所措,以為是少女心秀恩愛。施老師卻在一旁點點頭,告訴我:
在晉江,如果一個唱戲的女子嫁給一個不唱戲的男子,意味著她必須退出舞臺,家里幾乎不可能再讓她拋頭露臉。洪金喜上有4個哥哥,家境優渥,奶奶在香港,外公在菲律賓,她生來就是小姐的命。
但她的命里注定了還要有高甲戲。
她愛戲愛到三天不唱渾身癢,半夜會因夢見演出遲到而驚醒,17歲上臺,把臺詞“唐朝”唱成“宋朝”,哭了一頓飯功夫,誰叫她吃飯都沒用。
所以,她必須嫁給一個同樣愛戲懂她的人。
就施養嘗吧。一個家里六個兄弟,三頓飯省成兩頓飯吃的窮小子。但此人愛戲。小時候光看不過癮,回家拿著掃把竹竿當成戲里的槍耍。明明有一手好廚藝,卻寧要練一身好把戲的人。
△ 除了花旦,施養嘗老師什么角色都演過
演戲是一個很苦的行當。
施養嘗和洪金喜10多歲初入劇團時,每天4點多天不亮,就得起來練聲,基本功得練半年。為了練好功底,幾乎刀槍不放手,生旦凈末丑什么角色都學。
更苦的是當時的演戲條件。
上世紀80年代,他們下鄉演戲,一年近300場,幾乎都在外面跑。演完戲就蹭飯吃,晚上睡覺借別人家古厝的地板,草席鋪地直接睡,有時地板還是濕的。三四天后,卷起草席,背起行囊,去下一個村繼續演。
△ 洪金喜老師的小生妝
因為施洪二人的功底擺在那,他們的演出邀約一直很多。而且常有其他劇團出高薪將他們聘走。“90年代,高甲戲還算是一個高薪職業呢,每出戲大概有200元收入。
所以,1996年,施養嘗拿著攢下的一點積蓄做了一件事。
他想自己辦一個劇團。那時正在菲律賓演出的洪金喜并不是很同意:“我們在劇團里正當年,收入也穩定,何必再投錢去開班呢?”但見丈夫堅持,她選擇了支持。
只是一直到2007年,11年的劇團開班,賬目就沒平過。
家里的“大綿羊”摩托換成“小綿羊”,后來干脆賣了換經費。因為負責劇務自己的演出減少,一進一出兩筆帳一加,大概少了100萬的家庭收入。他們還去過石獅,租過房子,想另謀生路。那是劇團解散,心灰意冷時。
△ 生活窘困時,還是割舍不下高甲戲,那就這樣一輩子的演下去吧
施養嘗說:“哎呀,那時候招進來的二三十名學員,不僅沒收學費,光吃飯,3天就可以吃你100斤米呢,還要付請來的老師們工資。其實口袋里經常沒錢,我每次都笑笑了之。”
然而,真實的原因,是施洪兩位老師畢竟不是商人,他們開班的主要目的是為了傳承。這是他們愛了半生的事業。拜訪當天,一進門就看到電視調在央視11套戲曲頻道。他們每天從各種渠道看黃梅戲、越劇、薌劇等各種戲劇,琢磨新唱腔新動作新妝容,汲取了滿腦子想要革新傳承的想法,就是希望能有所托付。
比如之前在晉江五店市演出的《賞花》劇目,里面的一個特定動作,就只有他們倆能演。10多年前,洪金喜就將南音唱腔加入高甲戲中。去年8月,洪施兩人在泉州舉辦的首屆高甲戲行當比賽中,分別獲得金獎和銀獎。
“好在我們的那些學生現在到了各個劇團,也都是中流砥柱,都不錯。現在每年還經常回來要給我們過生日。”今年,洪金喜的外甥女兼學生許晴文,還在泉州市舉辦的高甲戲比賽中得了金獎。
△ 左一為施養嘗老師,中間為洪金喜老師
劇團解散后,因為經驗豐富,夫妻倆被請到各個劇團做導演,幫忙排戲,其他劇團也終于可以請他們重出江湖。
“我們真的太愛演戲了,想著演到哪一天演不動了才停。或者老到被人嫌棄了,再考慮退下吧。”施養嘗掩藏不住他對戲劇的熱愛。如果這一生,有什么遺憾的話,那就是讓洪老師吃了太多苦。
臨走前,我探身偷偷問洪金喜老師:“您有后悔過嗎?”她哈哈大笑:“沒有,從來都沒有。”
“錢是沒有,但很自由,也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