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nóng)歷七月,泉州古城又到了“普渡”時節(jié)。如果你有幸,趕在普渡當兒的話,可以連續(xù)吃喝一個月,吃遍城中每個角落。不過,你得有一副好胃腸,一個好酒量,好客泉州人,隆重古俗,定然不會讓你虛此一行!
民間有“仕公普未到,定應普過頭”的流行說法。每年農(nóng)歷的六月廿九,從泉州古城區(qū)“定應境”開始,到八月初六“仕公境”止。這為期三十多天的“正普”,彼此輪值,是泉州古城最熱鬧的時段。
更別說,還有普渡前一個月就開始的“豎旗”和接下去一個月“重普”。也就是說,在普渡前后,三個月的時間,老泉州人都按古城區(qū)鋪境劃分,祭祀自家祖先和無主孤魂,抬出各自的鋪境守護神巡境求平安。
民間百姓借此祭俗,可以看“大戲”,一般均是“土戲班”;請至親好友吃頓“大餐”,熱鬧一番,自然免不了的;同樣,籍此走親戚,應邀串門接受招待,禮尚往來,又是熱鬧一番。所以普渡,以及前后,處處風光,處處景象,之于泉州絕不亞于過年。
毫不例外,小孩特愛普渡的。不少小孩經(jīng)常扳指頭,測算今天是七月初幾?或是十幾、廿幾?輪到哪個鋪境了?我那時也經(jīng)常和發(fā)小們背普渡“口訣”:六月二十九日定應,初一百源、忠義、龍宮,初二后城,初三南岳,初四廣靈,初五水仙,初六妙因……幾乎整個農(nóng)歷七月的每一天,輪到哪個鋪普渡,都能像念童謠,或背繞口令般,朗朗上口,倒背如流。孩子們熟悉它,還不是通過“預報”哪天、是哪個親戚家普渡,好吵著大人帶他串門,好玩好吃?借助“吃普渡”,孩子們改善一下平日里缺葷少腥、乏味的生活狀況。
同樣,大人們經(jīng)常拿“你不乖,不帶你去找誰吃普渡”來嚇唬小孩。這不失為警示小孩不惹事、做乖孩子的法寶之一。其實孩子們只對普渡有盼頭,壓根搞不清什么意思,也問不出所以然。估計涉及鬼神,大人不好對小孩細說,大多三緘其口。長大后,才慢慢了解,哦,原來如此。
普渡民間祭俗還挺隆重的。家家戶戶擺滿供桌的祭品,大多反映普通百姓消費水平高低的現(xiàn)狀。人們總在一些祭品上變花樣,如一種地瓜,可以搞出炸薯塊、薯泥棗等。再如買幾個芋頭,同樣變出炸芋塊、芋絲條、芋泥、芋泥餅等幾大類。在這種副食品上翻新花樣,大大豐富祭品數(shù)量,減少開支。
每逢普渡,我最想去的是大姐家。她是母親的一個養(yǎng)女,家庭經(jīng)濟一般,只是大姐善于操持家務,日子過得有條不紊。只要是她家普渡,中午過后,不等母親催趕,我早早地換上短袖白襯衣,藍色短褲,穿上久違的萬里鞋,一身“禮服”算是出門做客的打扮。在大姐家里,我可以放開肚皮,吃到平時罕見的炸醋肉、肉丸子、雞卷、肉羹片等。其實,這些大多是在一塊豬肉上“做文章”,搞花樣罷了。一時間,食量大開,吃得肚圓便便。經(jīng)常回家后,吃傷胃腸引發(fā)上吐下瀉,讓母親急得團團轉(zhuǎn)。當時,家中沒有什么十滴水、正露丸,或其他消積止瀉藥。母親只好切塊芋頭,放在柴火灶內(nèi)煨焦,后研粉,沖開水讓我喝下肚。一會兒便消食止瀉,果然靈驗的。
吃一塹,長一智。吃普渡鬧出幾次毛病,讓我教訓深刻。隨后,便收斂吃風,端正吃相,養(yǎng)成細嚼慢咽、節(jié)食有度的好習慣。這不能不說是當年吃普渡的意外收獲吧!
據(jù)說,先前普渡只有做七月半。只不過各種食物匱乏年代,同一天普渡所帶來的市場和物價壓力確實太大了。常有因此而引起打架斗毆,甚至傷人事件發(fā)生。為了緩解這狀況,泉州的名仕鄉(xiāng)紳們出來“公親”、勸和,定下按鋪境輪流普渡的制度,一直沿襲到今日。當年,古城劃42鋪105境。一天,有的只有一個鋪;有的則三四個,甚至六七個鋪同天普渡。總之,在一個月內(nèi),這個祭俗須輪流完畢的。
認真考究起來,普渡既是道教習俗,也是佛教習俗。隋朝以前的道經(jīng)已有記載,它是中元節(jié)的蛻形。從佛教來看,又是盂蘭盆節(jié)的別稱。透過它的衍生,泉州的普渡習俗,就是中原遺風,是歷史上避難的先祖?zhèn)儚墓释翈淼摹V劣谑裁磿r候傳入泉州,無從細考,至少在清代的《泉州府志》中就已有明確記載的。
普渡的民間祭俗,伴隨而來的是競尚奢侈,酗酒滋事,賭博械斗等。還有,由于連續(xù)舉辦普渡等祭俗,耗費大,易造成市場物價波動等現(xiàn)象。這就是它的陋習負面影響。新中國成立后,此風已大為收斂,日趨平和和理性了。
說到普渡,還有一個有趣的現(xiàn)象。那天輪到誰,只要看街頭巷尾,或鋪境宮前,有否“妝糕人”擔,送娘花等花擔,兜售銀錠紙串等;有時,一些肩挑手提小販,游街串巷招呼生意;賣針頭線尾,零星百貨玩具等地攤;偶爾,還有咸酸甜、甜蘿卜等冷熱食品等。有這一街景出現(xiàn),就可斷定是這一地方輪到普渡了。新中國成立前,據(jù)說,還有乞丐蜂擁而至,挨家串戶乞討,也算是普渡征兆。
后來,隨著商品經(jīng)濟發(fā)展,除了保留一些傳統(tǒng)的,如“妝糕人”擔、花擔等外,一個時期,就有一些專供的流動攤販,組織好貨源往做普渡的地方集聚,形成一個臨時小市場,讓人足不出鋪,食物一應俱全。后又從肩擔手提,到使用自行車,發(fā)展到開摩托車,駕著小貨車等工具,運載各種食品到所在鋪現(xiàn)場供應,十分方便快捷。而這些現(xiàn)象僅流行幾年后,又很快消逝了,原因不詳。
現(xiàn)在,古城泉州的一些原住民,尚能保留普渡祭祀,大抵僅是一個家庭式聚餐的,客人大多少來踏足。鄉(xiāng)下的一些村落,經(jīng)歷了從分散祭祀到統(tǒng)一請廚房師傅辦供桌的現(xiàn)象,其間,免去各家太多麻煩了,省心不少。對于普渡這項民間祭俗,不管古城區(qū),或農(nóng)村,都已逐漸淡化,甚至開始弱化。
隨著時間推移,古城不少鋪境,經(jīng)歷舊城改造城內(nèi)人口遷徙和行政區(qū)域調(diào)整,已消失不復存在。更重要的是,早已擺脫溫飽年代的人們,已奔走在小康的快車道,日益豐富的物質(zhì)文明,必將大大提高精神文明。普渡,這個民間流傳的祭俗,在不久的將來,或許也難免有消逝的一天。
蔡秀珠
作者:蔡秀珠,原泉州麻紡廠退休工人,長期關注、搜集古城民俗的演化、趣聞、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