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初,在刺桐古城泉州學習生活四年,竟不識洛陽橋真面目,只知道其位列中國四大古橋,聲名遠播。泉州俗語:“站著要像東西塔,臥倒要像洛陽橋。”記憶深處,泉州永春藉詩人余光中著名的詩《洛陽橋》,描繪了它浪漫美好的景象:“刺桐花開了多少個春天,東西塔對望究竟多少年。多少人走過了洛陽橋,多少船駛出了泉州灣。現在輪到我走上橋來……”
擇日不如撞日,那就趁著難得的長假,約上三五好友,一起去造訪心儀已久的海上長虹。橋南的“忠惠蔡公祠”里,碑刻林立,儼然一座館藏豐富的古橋碑刻博物館。碩大高挺的蔡襄自撰親書《萬安橋記》碑,書法端莊沉著,文字精練,工刻細致,堪為文、書、鐫“三絕”。歷代文人墨客,除留下“駕橋天地老、留筆鬼神驚”等諸多贊美楹聯佳作外,也留下了一眾紀念碑刻,銘記那一段千年的歷史。言簡意賅的建橋碑,全方位敘述了萬安橋悠久的建橋歷史。北宋時期,洛陽江以“水闊五里,波濤滾滾”著稱,“宋慶歷初,郡人李寵始甃石作浮橋”,成為洛陽橋的雛形。北宋皇祐五年(公元1053年年)四月,大書法家蔡襄任職泉州時,為使往來行旅“去舟而徒,易危為安”,于江海交匯水闊浪急處,在前人基礎上主持大規模筑橋,主持續建洛陽橋,歷時6年零8個月,“靡金錢一千四百萬”,至嘉祐四年(公元1059年)十二月,方大功告成,連起了福泉古官道。
經過一段古街,一虹寬大石橋蜿蜒入眼來。橋南的月光塔,月光菩薩法相慈祥,在盛夏光陰映照下,額頭折射出璀璨的佛光,“己亥歲造”字樣,提醒著匆匆的過客,它默默守護了古橋960載。橋尾三三兩兩游客,或隨意行走,或駐足留影。唯有那一對對年輕情侶,于塔周歡聲嬉戲,卿卿我我……洛陽橋早已告別通車史,成為步行橋,也悄然變身古城情侶約會的圣地。
寬敞的橋面多為七板長石砌成。橋南兩座震風寶塔守護古橋。海水褪去,裸露的灘涂中,礁石橋墩上覆滿牡蠣。緩緩行走在陽光明媚的橋中,遠望白鷺優哉游蕩,漁民們全副武裝辛勤作業,一望無際的紅樹林長勢喜人,深深吸幾口“泉州天然肺臟”釋放的清新空氣,在習習海風中遠離城市喧囂,怡然自得,不禁有些文人騷客之飄飄然。同行的友人第一次走進洛陽橋,不停地鎂光留影,生怕錯過一絲絲精華。不禁浮想聯翩:有宋時期,萬安古渡旁,遠行的商舟沿著曲折的港灣緩緩駛出洛陽江,駛向刺桐古港,通航五洲四海……
駐足洛陽橋上,海風徐來,行人愜意。許是長期在水頭工作,每日暢游五里橋的緣故。心中不由自主地將洛陽橋與五里橋比對一番:建橋先后相差92年,洛陽橋早,五里橋晚;同列全國文保單位相距21年,五里橋先,洛陽橋遲;洛陽橋寬,五里橋長;洛陽橋橋墩寬大,全數為船型,五里橋則有長方形、船形、一邊方形一邊船形三種形狀;洛陽橋以“種蠣固基法”加固橋墩,五里橋橋墩采用“睡木沉基法”疊砌石墩;洛陽橋依舊跨海,五里橋已成陸上橋;一個稱為“海內第一橋”,一個號稱“天下第一橋”……白巖松說:“泉州是你一生至少要去一次的城市”。高聳凌云的東西雙石塔,長虹臥波的姐妹雙石橋,想必是你的必選之地。
寬闊的洛陽橋面上,人群熙熙攮攮,不像五里橋行人摩肩接踵,橋中橋北的老少將軍在石亭下癡情守衛;遠處的五里橋,武士兵守橋東,武將軍護中亭。守護姐妹橋的又何止它們?你可知,南北東西兩岸,千年來多少文人騷客、橋之擁躉,日夜操勞,守護古橋,守望信仰……
洛陽橋庇護南北同行的人們,而橋上的月光菩薩則照亮過往船只。傳說菩薩像眉心曾嵌有夜明珠一枚,為北宋時期番國捐贈,每當月圓之夜,夜明珠照亮半個江面,過往船只便遙遙可見。傳說畢竟是傳說,如今的月光菩薩,化為泉州的月老,成為泉城情侶約會好場所。
走過一段寬敞的橋面,停下來與千年歷史的老少石將軍們打個照面,探頭瞧瞧天然海石做成的橋墩,瞄一眼橋基里遍植的海蠣。長長的橋基宛如一條地下長龍,靜臥江底。感受“浮力運石”“筏形基礎”和“種礪固基法”的偉大創舉,折服于先人的超強智慧。古代,這里是泉郡經惠安通往福州必經之路。不遠處即達橋中點。古榕樹下,巨石上蔡襄親書“萬安橋”顯目耀眼,兩側石刻“萬古安瀾”“帶海襟江”,意境無邊。古渡旁,榕樹下,石橋上,學子讀書癡。一時人、樹、橋、石、字齊齊入畫來,好一幅跨海古橋人景和諧圖。
懷揣滿腹的敬佩之情,跨過晉惠交界石,來到鳳凰花盛開的橋北橋頭。巨幅蔡襄石雕像前,人頭攢動。蔡襄造像栩栩如生,近觀古橋,極目江面。來往的人們膜拜這位泉郡的“海內第一橋”建造者,也樹大理石碑于蔡襄祠中,鐫盧錫等人芳名。蔡襄撰寫的《萬安橋記》中,赫然記載職其事者第一人盧錫。近千年來,古橋的建造、守護者又何止蔡盧二君?
史載:明宣德間(公元1426~1435年)橋基下沉,潮至,橋梁俱沒,知府馮楨商請晉江池店鎮巨富李俊育(李五)捐資增高橋面三尺;明萬歷三十五年(公元1607年)地大震,橋梁倒塌,基址低陷,知府姜志禮主持修復……正是歷朝歷代洛陽江岸的眾多愛橋、護橋的民眾,共同構筑一條永不言棄的守護長龍,為子孫后輩們留下這一彌足珍貴的海上巨虹。
清幽的洛陽古街口,火紅的鳳凰花開正艷,紅彤彤,就像開屏孔雀的紅羽毛,一團團花瓣裹起來,像一串串燃燒的氣球,點燃了沉寂經年的古道。20世紀復線建設前,這里曾經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原名萬安橋的洛陽橋因地處洛陽江而得名洛陽橋。橋北面即為橋頭,漫步在洛陽古街上,昔日驛站、古道車水馬龍的光景已難覓。只有老街上一口至今還在飲用的古井,口徑巨大,井深水淺,清澈甘甜,依稀可以想象當年人來人往繁華景象。重修一新的昭惠廟,在藍天白云映襯下,燕脊更顯高翹,朱門鮮艷炫目。廟中供奉的帝君公源自武榮豐州“延福寺”。帝君公即唐天寶年間進士李元溥,其多年修煉,坐化升仙。于洛陽江畔祭拜帝君公,海舶祈風,素著靈響,古有“未有洛陽橋,先有昭惠廟”之說,其悠久歷史,可見一斑。久久站立帝君公神像前,虔誠合掌致意。洛陽江畔的閩南先人們,膜拜帝君公,帝君公無私庇護江岸無數百姓行船安全,而洛陽橋又護佑了南北同行的人們。人、神、橋、船彼此守望千載,任洛陽江潮起潮落,風起云涌……
四處聚集而來的孩童或端坐廟前,或齊聚廟內,寫生畫畫,陶醉其中,不亦樂乎!想必孩子們筆中畫著神廟和神仙,心中膜拜著建造古橋的前輩英雄們。不忍心打擾專心致志的孩子們,匆匆而過,折回橋中。
友人早已泡好觀音茶等候多時。走過洛陽橋,遇退潮期遺憾錯過江潮拍岸、波濤洶涌的壯觀漲潮盛景。橋中的老漢,吆喝著叫賣現場剖出的橋基下出產的海蠣,這些海里的精靈,穩固了橋基,也維系著漁民的生計。橫跨洛陽江的“亙古長虹”,歷經千年,在橋之南北兩岸民眾呵護下,依舊“萬古安瀾”。
“……刺桐花開了多少個歲月,東西塔依舊矗立不倒。江水東流,海波倒灌,多少人走過了洛陽橋。”余光中的詩再次響起。走在橋面上,遠望東西塔、古刺桐港,遙想著幾十公里外的姐妹橋。想起余老遠去那一天寫下的一段文字:北有洛陽,南踞五里,皆出兩宋,官商分筑,雄姿相類,基柱各異。你思念橋的那一頭,我仰望她的西和東。你牽情金陵與牛姆,我獨念星塔亦金戈。你憧憬長江戀黃河,我遠眺阿里盼早歸。走過洛陽橋,我心中那永恒的長虹早已分不清彼此……
近千年來,萬安橋上,多少金戈鐵馬踏過,多少輜重車輪碾過,多少思鄉游子夢回,多少文人墨客造訪……走過千年洛陽橋,油然想起宋理學家劉子翚《洛陽橋》詩:“跨海飛梁疊石成,曉風十里度瑤瓊。雄知建業牙城峙,勢若常山蛇陳橫。腳底波濤時洶涌,望中煙嶼晚分明。往來利涉歌遺愛,誰復題橋繼長卿。”我愿是那橋千年歷史的萬千守護者之一。
許建軍
作者:許建軍,男,籍貫福建南安石井。福建醫科大學臨床專業畢業。出版散文隨筆集《馬江臨風》。作品散見于《泉州晚報》《東南早報》《海絲商報》《石獅日報》搜狐網等報紙雜志和網站,系福建省作家協會會員,南安市作家協會常務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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