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聽說每個月的農歷二十六是泉州開元寺的勤佛日,戊戌年末我有幸與十萬信眾一起在千年古寺里結了一回佛緣。
平時慵懶而有序的西街在這一天用摩肩接踵來形容一點不為過,勤佛日變成了老百姓的趕集日。甜絲絲的梨花糕,香噴噴的雞腿包飯,脆酥酥的蒜蓉枝,這一切都足以勾住你的腳步。但這一天有另一種香氣更能讓你目醉神迷,那便是滿街盛開的鮮花。勤佛日的西街賣得最多的是花,幾乎三步一花鋪,以百合為多,每個走進開元寺的香客都會帶一束百合進去敬獻佛祖,有的則是抱一滿懷進去。
我便跟著這滿街彌漫的花香踏進了這座千年神寺,腳下微微凹陷的青石板低聲告訴我:將近半個刺桐城的人參與了這場勤佛盛事。從昨晚子時到現在,上香、點燭、叩拜、祈愿的動作在大雄寶殿里一遍遍地重復,空氣中滿是阿彌陀佛的平靜氣息。
我繞到東邊鎮國塔下,見好多信眾正對著石塔行莊嚴的跪拜禮,有更多的人圍著佛塔一圈圈地繞,口中默念佛經,目光平靜安詳。早就聽說拜塔一事,今日得以目睹,不知為什么腦海里涌現的卻是大昭寺門口行長拜禮的那些藏民,也許是相似的虔誠引動了我的記憶。
東塔邊的小廣場上幾個大鐵鍋里齋面滿得都快流出來了,人們正拿著大盆小碗排隊等候分上一碗熱氣騰騰的齋面。聽說自抗戰年代始,開元寺就有煮大鍋面賑濟災民的傳統,齋面也就是“災面”,和平年代對齋面的詮釋可以是“消災面”。而盛上齋面的人們便蹲在菩提樹下,用筷子把每一根面條惜福地送進嘴里,在心中答謝過去一年大事化小事,小事化無事。
折進甘露戒壇,信眾們正忙著給佛祖說出自己的心事和祈盼,拜叩完的便按順時針方向雙手合十繞佛三圈。我卻一眼被佛前的一副對聯鎮住了:冷暖自知不必別求甘露,我人無相皆來隨喜戒壇。就這樣忘記了周圍的擁擠,站在這聯柱下自悟自省,不安的心漸漸寧和起來。轉頭卻見佛臺下不起眼的角落里竟有一女子手持經書,她正俯首用一種低而可聞的聲音念誦著,香客來去穿梭,間或也講些不相干的話,她卻沉了進去,對周遭的嘈雜渾然不知。看她的樣子,應該是每天都來念誦,今天,也不例外。
十一時左右,比丘僧們清越而悲憫的誦經聲從大雄寶殿內傳到寺內的每個角落,我循著經聲而來,加入這支龐大的念經隊伍。先是僧人主誦,繼而信眾們跟著念誦,佛座上端坐的五方佛,在層層疊疊的經聲中更加肅穆,殿宇下的天使兒聽著聽著,似乎展翅欲飛。
一開始有些經文我聽不懂,但每一句好像都來自內心深處。后來就全是清晰可辨的“南無阿彌陀佛”,殿內所有的香客游客都齊聲吟誦,聲音越來越清亮,連窗外的菩提樹也聽得枝葉鎏金。
這是我最融入的一次聽經,我身邊的男子也正朗聲跟誦,細密的汗珠從他的發根下悠悠滲出,他越念越大聲,他的俯拜一次比一次專注。
最后比丘僧們出大雄寶殿,信眾們徐步跟隨,繞行東西雙塔,折回拜庭,在拜庭內繞了一圈又一圈,每個人喃喃念著六字真言“南無阿彌陀佛”。有個比丘僧年事已高,可他依然弓著背,由義工扶著一步一聲阿彌陀佛,一步一步向佛靠攏。
拜庭上清掃地板的阿姨邊掃著橘子皮邊念著佛;火爐下翻金紙的阿叔在熊熊的火光中念著佛;來不及加入隊伍的游客們站在原地念著佛;六百年的老榕上坐著的孩子們安靜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出了神……
我在這一刻明白勤佛二字的含義,此刻,開元寺內皆圣人。
洪桂珠
作者:洪桂珠,泉州市作協會員,南安市華美中學教師,曾在《海外文摘》《福建文學》《泉州文學》《泉州人家》《泉州晚報》《東南早報》《海絲商報》《豐澤文學》《南安文學》《五里橋文化》等刊物發表作品。